她能写出被人欺负得狠了还不绝望,坚持多年终于出人头地的角色么?她不能啊。
这样的故事,一定是心里头烧着一团火的人才写得出的,只有执笔之人心头的亮光,才能照亮主角的前程。
杨氏对自己的本事拎得很清,她想来想去自己也不是那块料,便把这几分羡慕嫉妒都丢开了。王妃说她仁厚,她其实并不敢如此自居,她只是不想费力去惹人厌,还乐意成全别人罢了。
她也有自己的福报啊。
如今在王府里头教书,侍女和太监学生们都听话又努力——毕竟有个王妃身边得脸的闲云在,她还以身作则努力读书呢,谁又敢摆出一副不识主子恩德的嘴脸,托大轻慢这难得的读书机会?
杨氏吃穿不愁,每个月有束脩,学生们还各有孝敬,每旬还有一天的时间空闲,可以去泽州城里四处走走。她爱去街上逛逛,散到中午了,上酒楼要两个菜,吃罢了要茶要点心,酒楼里有人说书,她一边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一边晒着太阳打打瞌睡。
这么过了一段日子,她又发现了个好地方。
书铺子!
先时她在京城时,书铺子都是男人去的地方,像她这样的女孩儿想自己读书,只能求父兄。可不知是因为朝廷正式公布了女科举的原因,还是毅亲王妃自己就是外朝女官的缘故,泽州这里的女孩儿,读书准备考科举的气氛还很浓呢。
这风气表现在市场上,便是不少书肆都设了面向女主顾的铺面。里头的人,既有打扮成小公子的千金,也有拿着纸条托店伙寻书的丫鬟,更有大大咧咧裙艳钗明地就进了门挑书的女郎。
杨氏第一次踏足这里,快乐得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
这里的书本与男子们所读并无二致——没有人知道女科举怎么考,那就比着男人的科举准备总没错。杨氏甚至找到了几本她在娘家都没读过的经传注释!
当即便如捡到了宝一样激动,付钱走人便也顾不得再逛了,快脚快步赶回王府里她住的小房间,给自己备了一壶热茶和几块桃花糕,便读了个通宵。
第二天脸色憔悴,双目放光。一旬内读完了这几本,还不待全然消化,便下定决心下一回休息再去“米缸”里滚一滚。
她沉迷读书两个月,连先前常去的酒楼都不光顾了。
结果,就在她再一次目不斜视地路过那酒楼门口时,叫伙计喊住了:“杨夫人,杨夫人,您可有日子没上咱们家来了。难不成这泽州城里,还有谁家的细点做得比咱们更合您口味?”
杨氏不意被他喊住,倒是闹了个大红脸:“近来总去书铺子,读书入了迷,这口腹之欲便顾不得了,实在不好意思。”
伙计是天下最擅长说话的人了:“怪道您做了女先生呢,若是叫咱们这类人去读书,便是娘老子打折了腿,也在那凳子上坐不稳。这读书还能入迷,可是老天爷赏的伶俐——不过,杨夫人呐,咱们楼上的说书又来了新本子,今年的新茶也正好呢,您若是读书疲惫了,上来坐坐。”
杨氏脸皮薄,听他吧嗒吧嗒说了一通,也不好意思扬长而去了,便道:“今日既然来了,便去听听也无妨,你们捡时鲜小菜给我上两个……”
伙计立刻笑出花:“那您楼上请,还坐您惯坐的桌子可好?”
杨氏正答应,可一脚迈进酒楼,便是一怔。
原来一楼那摆着许多桌子的大堂里,竟然清出了一片空儿来,搭了台子垂了幔,台上立着一只说书案。绕着台子一圈儿小桌子,点大菜是放不下的,充其量是摆些茶果小吃。
“你们这是……一楼只叫人听书么?”她问。
伙计一边儿引着路,一边儿笑道:“可不是?如今大菜只往楼上的贵客那儿送,更是精细了。楼下只听书喝茶吃点心的散客坐……”
“不卖大菜,赚得着银子么?”杨氏好奇,“这新书,能引来那许多人?”
“赚不赚得上,可不是我能知晓的,但掌柜既然叫这么换了,那就该是赚钱的。”伙计道,“至于来人啊,过会儿开讲了您再看一看,漫说是绕着台子这些座次,便是酒楼门口都挤着人,须得一场讲完了,里外才好出去!”
杨氏很好奇这到底是讲了什么,不想过了一会儿底下拍了惊堂木开讲,却是她看过的、赵氏写的故事。
她一下就有点儿激动。
下面果然是人满为患,听书的从台边排到酒楼门口,一眼扫过去,竟连包头短打的贩夫走卒也不少……
到了一场讲完,她趁机会钞要走,便问伙计:“你们这书,入门来听,一个人收几个钱?”
伙计笑:“杨夫人可也觉得这故事讲得好?一场呢,就讲一个故事,听着多么爽快。可是这入门我们是不收钱的,只赚这茶水糕饼钱。”
杨氏一怔:“你们放着入场的钱不赚么?”
“也不是不赚,这书都是亲王府那边包下的场子,一场三两银子送到柜上,就不收听众的钱啦。这不是,不是……嗳,那个词儿我说不得,总之,便是这故事要叫天下想听的人都听得到,好劝人向善呢!”伙计笑答。
亲王府?
劝人向善?
杨氏这才明白过来。
也对,若是主角们能做到,百姓们便有理由相信自己做得到。反正故事里除却一点儿运气外,别的都不是不可复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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