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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轻轻挣脱,闭着眼的李去非却忽然向大床内侧挪了挪,留出可供一人睡卧的空位。
    赵梓樾盯了她许久,翻身上床,静静地躺在她身侧。
    睡不着。
    远远的,正街方向传来更夫报时的梆子声。
    一更、二更、三更。
    赵梓樾闭着眼,却没有半分睡意。
    闭着眼,往事仍历历在目。
    遇见李去非,是在五年前……赵梓樾皱了皱眉,不堪回首的记忆。
    他十二岁以前,家道殷实,父亲是镇上首富,虽然母亲早逝,却只有他一个独生子,打小就宠上了天。他生性聪颖,却过于好动,不耐烦成天坐着读书,父亲便请了人教他练武。
    他闻一知十,学武进展神速,很快打败了父亲请来的武师。他还是个孩子,忍不住炫耀,跑到镇上赶鸡斗狗,挑衅路人,三拳两脚把人放倒后,得意的哈哈大笑。被他招惹的人也半点不生气,灰头土脸地陪笑,夸赞樾少爷是武学天才,樾少爷天下无敌。
    他那时候并不懂,武师也好,路人也好,并不是输给他的花拳绣腿,而是输给他父亲的财势。
    他被宠坏了,保护得滴水不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有准备好,直到那一天突然来到。
    不过是一夜之间,父亲病死,常常流着泪说他和母亲一模一样的舅舅翻脸骂他是野种,前一刻他还在父亲灵前懵懵懂懂地磕头,想着死是什么,是不是以后再不能见到父亲的笑容,下一刻已经被赶出家门。
    根本来不及恨,只是困惑,他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向镇上的居民求助,所有人都厌恶地推开他,语气尖酸恶毒,孩子们朝他投掷石块,曾经笑着夸他天下无敌的人们铁青着脸,摩拳擦掌地包围住他……
    世界突然变得陌生而可怕,而他真的不明白。即使流落街头,为了求生的本能去偷窃、行骗,和野狗打架抢食,他仍是不明白。他拼命地苦苦地惶恐地思索:他所熟悉的世界究竟去了哪里?他以往的生命是一场梦吗?抑或此刻才是身处噩梦?天翻地覆,天崩地裂,到底是因为什么?
    被人摁倒在雪地里殴打,鲜血缓慢地从头顶蜿蜓而下,仿佛某种恶心的虫豸爬过。血糊住了眼睛,当视界里所有一切都变成血红时……他忽然有了答案。
    原来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变过,它从来都是污秽血腥残忍恶意的,他以前不懂,是他的错。
    所以他活该。
    想通了,他反而释然了,甘心放弃,任绝望的毒藤一圈一圈扼紧他的颈项,直到呼吸断绝……
    可是,她出现了。
    披着一袭白衣,施施然从落雪深处走来,洁净如一片新雪。
    如同这肮脏的世界唯一仅存的一分洁净。
    赵梓樾张开眼,慢慢地转头,凝视侧方的李去非。
    她睡得正熟,散开的发遮住半边脸颊,微微张着嘴,口唇间的几绺发丝随着呼吸的节奏起伏。易容的药物已全部清洗干净,皮肤光洁,没有了那个碍眼的假喉结,下颚延伸至颈项的弧线流畅,胸前柔软的起伏……
    赵梓樾陡然转头,只觉口干舌燥得厉害,翻身跳下床。
    他走出两步,停住,又倒回床边,眼珠斜向上望,借眼角余光将李去非的被子拉高到下巴。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皮肤,他立刻像被烫到似的飞快缩回来,快步走到门边,开门出去。
    关门声很轻,赵梓樾的脚步声更轻,更轻更轻,雪花飘落的声音。
    外头又下雪了。
    雪光透进屋内,李去非静静地睁开了眼。
    第八章 抢民女
    许青青醒来的时候,屋子被窗户透进来的雪光照得通亮。她再也睡不着,起身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天刚蒙蒙亮,约莫只是寅时。雪已经停了,天井里堆了厚厚一层,那棵光秃秃的老榆树枝丫上颤巍巍地担着大片积雪,偶尔抖落些许,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许老爹的房间和客房都很安静,其他人似乎还在安睡,做早饭还早,许青青想了想,决定先扫雪。
    找出条帚扫净地面积雪,许青青累得气喘吁吁。歇了片刻,她记起李去非他们的马车停在门外,想必马车上也积了不少雪,于是提着条帚走到门前,拉开大门。
    门一开,明晃晃的雪光迎面袭来,许青青不由地闭了闭眼,慢慢地适应了光亮,再睁眼看出去。
    黑色的马车就停在大门右侧,拉车的马被赵梓樾牵进了屋,现在拴在厨房后面,所以门外只剩下车身。
    许青青走近马车,先举高条帚,把车厢顶部厚厚的积雪扫下来,再清扫车身上斑斑点点的小块积雪。
    车夫的位置已经被积雪淹没,许青青费了好大劲才扫除干净,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累得双腿发软,干脆坐了下来。
    休息了一会儿,许青青迟钝地想到这个位置是赵梓樾坐过的,她正坐在赵梓樾坐过的地方。因劳动而红肜肜的脸变得更红,明知身边没有人在看,她还是害羞的别过头。
    这一转头,偏巧一阵微风徐来,车帘起伏,车厢内的身影若隐若现。
    许青青呆住,风停,车帘遮住视线。
    她呆了半晌,伸手去撩开车帘,身不由己地钻进车厢。
    赵梓樾平躺在车厢内,右臂抬上来遮住眼睛,呼吸缓慢悠长,左腿半屈,左手随意地搭在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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