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不久前信誓旦旦会听她话的少年运起轻功,倏忽间已远在丈外。
新的火把燃烧正旺,火光中赵樾似乎回了一次头,李去非望着他,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文秀的少年,却天生大喜大怒的激烈性情,又在小小年纪便历尽人世间苦痛的煎熬,变得如此执拗偏激。
她无声叹息——她阻止不了他,她一直知道的。她在赵梓樾生命中的地位太重要,重要到连她本人也不允许伤及,所以这次遇险他才会破天荒地生她的气……六年的相依为命,她已经成为赵梓樾生活的中心,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的哪怕最微不足道的需要,对赵梓樾都是天大的事,都足以令他奋不顾身,倾命以赴。
可是小樾啊,我真正最想要的,你到底明不明白?李去非望着赵梓樾再也不回头的背影,缓缓闭上了眼睛。
赵梓樾很快找到李去非从二层攀援而下的绳索,他稍稍用劲拉了拉,绳子挺结实,虽然不知她是绑在了什么上头,手感却颇牢靠。他吸一口气,内息同时在体内运转一圈,感觉畅通无阻。他知道自己的内伤有多重,能恢复得这么快,简直是匪夷所思。
“难道真是《易筋经》?”他不禁低语。
当年赵梓樾练功进入瓶项,李去非认定是他启蒙时跟武师学的内功不行,某天喜滋滋地默写了本书给他。他接过一看,封皮上三个大字:易筋经。他再武艺低微,总也算是习武之人,当然知道《易筋经》是武林泰斗少林寺的镇寺之宝,就算李去非再怎么博闻强记,也没可能读过这本秘笈。但他向来不置疑李去非,她要他练,他便练了,从此寒暑不辍,朝夕不改……如今却救了他一命。
出自某种莫名的骄傲,赵梓樾笑了笑,单手攥住绳索纵身而起,一跃就是丈许高,再扯一把绳索借力,继续上跃。
如此这般数次,接近洞口时,赵梓樾停下来,挂在绳子上侧耳倾听。
他内力已复,又身处地下,自认能听清方圆一里的任何异常响动。
洞外却异常安静,连他意料中该有的人声和挖掘声也没有。
哪里有些不对劲。赵梓樾稍一迟疑,立刻想到李去非向来羸弱,接连两日不饮不食,说不定此刻已经倒在阴暗潮湿的地下……他毅然又攥了一把绳索,纵身跃出洞口。
第十七章 生死劫
“哗啦啦……”
嘉靖府大牢的废墟垮下一角,响声在寂静的夜里传了很远。
又过了许久,一条人影从一道较宽的缝隙中蹿出,速度快得像飞鸟,眨眼间便融入黑暗。
赵梓樾施展轻功疾奔,一边警惕地四下张望,出乎他意料之外,废墟外居然不见一个兵丁,东南方向不远便是嘉靖府衙,此刻望去也只见黑沉沉一片。
他正惊疑不定,眼角突然扫到一闪而逝的黑影,快得像一只掠过眼睫的飞虫,又像风造成的幻觉。
赵梓樾不相信幻觉。
他在疾奔中陡然刹住脚,整个人一动不动,头发和外衫却在一瞬间高高扬起,衣袂纷飞发丝轻扬,无月无星的夜里看不清他满身狼藉,只觉身姿潇洒,清逸如仙。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叹。
赵梓樾微微侧头,冷冷地道:“出来。”
顿了片刻,黑暗中响起脚步声。轻轻的、有节奏的脚步声,似乎凭空冒出来,突然就近在咫尺。
赵梓樾凝神戒备,仅凭对方这份潜踪匿迹的功力,便是他生平仅见的高手。
那高手再走近一步,进入赵梓樾的夜视范围内,先看清了他身上穿的缂丝大红袍,袖边折上半分,露出一双十指秾纤合度,指甲修剪得圆润整洁的手。
目光移向他的脸,赵梓樾却呆了一呆——那实在是一张圆眼睛圆鼻头圆嘴巴,可爱得不得了的脸。
先看到那双手,赵梓樾以为来人不到三十岁,再瞧见这张脸,赵梓樾有拍拍他的头叫一声“小兄弟”的冲动,而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他注意到圆眼睛尾部深深的皱纹,以及来人的一头白发。
“童颜鹤发”,赵梓樾脑中闪过这四字,而这不仅仅是四字成语,更代表着嘉德和佑康年间的一位传奇人物,天下学武之人无不畏三分,敬七分。
畏三分,因他武功奇高,而到底有多高却是个谜。
敬七分,则因他的身份,和他效忠的那个人。
虽然猜到面前是这样一位危险人物,赵梓樾仍是把心一横,抢先出手。
他似是轻轻迈出一步,这一步却将两人的距离拉到不足一尺,戟指为剑,悄没声息地刺向对方胸前。
指尖将将触到软滑微凉的缂丝袍,似乎也感应到了那瘦弱的胸膛内老迈的心脏在疲惫地、有气没力地跳动。
赵梓樾有自信,他注入了内力的手指堪比“青芒”,可碎金裂石。
“噗”一声闷响,赵梓樾的指尖在缂丝袍上戳出一个边缘光滑的洞,没入对方胸肋间。
“吱——嘎——”
李去非推开“恶贯满盈”的门,先把火把伸进去晃了一圈,驱赶角落里的耗子和阴沉沉的死气。
赵梓樾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傻呆着虽然可以节省体力,却更容易把精神集中在饥饿上,李去非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
比如继续适才被赵梓樾打断的探险,见识一下这间囚禁过无数穷凶极恶死囚的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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