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去非摇了摇左手,他没反应;她轻轻抽手,他仍是没反应;她使劲抽手,他终于转眸,冷冷一眼瞪来,她老实了,他又更紧地握住她的手。
百里颉旁观这一幕活剧,那两人眉眼默契,一举一动皆是羁绊,曾几何时,他与她也是这般……是他自己先放了手。
百里颉慢慢地收回自己的手,缩进白狐裘细白绒毛的袖口。
赵梓樾先跃下车,太久没能活动身体,他显得有些腿脚不灵便,晃了晃才稳稳地站住了,也像百里颉一样,抬手去扶李去非。
她毫不犹豫地握住他。
落足地面,李去非先整了整外衫,含笑对立于一旁的百里颉道:“适才是三弟见大哥,失礼之处,大哥一向气量宽宏,也不会和我计较。现下……该是小民拜见王爷。”
她向百里颉深深长揖,道:“李去非参见睿王千岁。”
第二十一章 帝王家
百里颉像是想不到李去非会行礼,浑身一僵,错愕地看向她,却对上她身后赵梓樾的双眼。
那少年身形挺得笔直,对他这个王爷殊无恭敬之态,目光冷冷,一瞬的对视后便漠不关心地转开,如同对待任何一个不相关的路人。
百里颉百感交集,对赵梓樾和李去非,他可不就是路人。
他受完李去非一礼,抬手虚扶,温文亲切地道:“自家兄弟,三弟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李去非就势起身,迅速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
彼此都是聪明人,这一番做作过后,旧日情谊与今时今日划分开来,逝者如斯,往事已矣。
两人心里都不由有些惆怅,相对静了一刻。
百里颉先回过神,扫了眼地上的尸体,皱眉道:“三弟可知是谁要杀你?”
李去非坦然道:“嘉靖府衙‘天雷轰’初响,我以为是秦相。事后回想,秦相一向奉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到牢里看我,事前都会先放迷香将其他囚徒迷晕。‘天雷轰’极难控制,若是他要杀我,又何必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境?”
百里颉微微一笑:“你呀,对你二哥误会太深,什么时候了,也不忘捎带刺他一句。”
这句话说温软无奈,竟有些宠溺味道,李去非也是一笑,似乎小得意,旁边的赵梓樾看在眼里,仍然面无表情,眉头却皱了起来。
百里颉又道:“后来呢,你可算到正主?”
李去非摇首,道:“我思前想后,实在寻不出有人如此大费周张杀我的理由。”
百里颉轻叹一声,道:“三弟想不到也是该当,因为他要杀的根本不是你。嘉靖府衙的‘天雷轰’轰的是二弟,今天雪里埋人,暗袭的是游猎回城的我。只怕是认出了韩公公,便以为我藏身马车内,微服先返。”
饶是李去非心中隐隐约约早已有所感觉,此刻听到他点明,仍是一惊——同时暗杀佑康朝文官之首的秦辅之和武将之首的百里昭,何人有如此手腕,如此胆大包天?
百里颉不等她问,微微摇首,转头望向城门。
李去非顺着他目光望去,远远的,连绵起伏的屋脊上铺满了白雪,只有京城正中一幢层楼飞檐,黄澄澄的琉璃瓦耀日生花。
天子居。
帝王家。
百里颉悠悠地道:“最是无情帝王家。”
领悟他话中之意,李去非又是一惊。她定了定神,抬眸看向百里颉,冷冷地道:“即便如此,又与我何干?王爷,六年前我就说过,不想再参与朝政纷争。王爷和秦相权倾朝野,李去非不过是一介小民,为何苦苦相逼,硬要将我拉扯进漩涡里?”
百里颉急道:“三弟——”
“若王爷,不,大哥真当我是三弟……”李去非打断他,决然道:“让我走。”
百里颉与她对视良久,脸上倦容更深,侧转身,半晌,缓缓摇头。
李去非双眉一扬,正要发作,百里颉沉声道:“三天前,圣上驾临丞相府,被一名礼部给事中所刺,圣上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礼部给事中?”李去非心头打个突,有不祥的预感。
百里颉道:“刺客姓马,名炎正,区区七品小官,若不是秦相拦着,当场便毙于班直手下。而他用以刺伤圣上的凶器,正是圣上赐予秦相的名剑‘青芒’。秦相因此受到株连,送交大理寺。”
果然是马炎正!李去非心头烦乱,这个师弟她太了解了,禀性纯良,天资极高,唯一的缺点就是实心眼。她一转念间便想通马炎正定是以为她死了,所以行刺皇帝报仇,还顺手陷害了秦辅之。
说到底,都是为了她。
逃不了了……李去非重重地阖上眼,一瞬间只觉心灰意冷……隔了整整六年,终究还是没能从这漩涡中逃脱……
“三弟……”百里颉不忍地看着她,迟疑了下,还是伸手按向李去非肩膀,温言道:“如何救出炎正和二弟,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李去非心忧马炎正的安危,胸中翻翻滚滚思虑无数,奈何行刺皇帝乃是剐罪,饶她智计百出,一时也不可能想出办法。呆了半晌,她不置可否地“嗯”一声。
百里颉乘势轻轻揽住她,又道:“三弟你体弱,耐不得天寒地冻,先随大哥回府吧。”
李去非又是神思不属地“嗯”一声,随他走了几步,蓦地想起什么,在百里颉怀中急转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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