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还泡在桶里,靠药符治病的谢听云,云晚的心脏猛然柔软一瞬,“他们都叫你绞鬼,那是什么意思?”
谢听云握着签子的手一顿,看了过来:“你想知道?”问这话时,他的目光格外深邃,双眸幽幽暗暗,比身后的浓夜还要深不见底。
云晚喉咙动了动,缓缓点头。
谢听云垂眸,忽然指向脚边:“这就是绞鬼。”
她顺着脚下看去。
从谢听云身上分离而出的影子竟有两只,一只乖顺地跟着他身形移动,另外与之相连的却如鬼魅般张牙舞爪,像是随时会从土地上化出实体,将她拆皮拔骨,吞入腹中。
云晚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顿时脊背生凉,陷入哑然。
见她呆住,谢听云轻笑起来:“你怕了?”
云晚半天都没有应话。
玄灵此时开口:[一首四魂七魄者,即为绞夜鬼。]她道,[正常阴阳结合是诞不下绞胎的。想必他的生母是依靠吞噬生魂修炼的恶修,久而久之,冤障积胎,这才形成绞鬼。]
绞胎多是生魂遗留下的孽气所化,胎儿若想平安长大,自然要不住吸食怨魂魔气。
若没有足够的气息供养,胎儿会反噬母体,直到母体也没有精血提供,胎儿才会选择降生,到这个时候,母体早已死去多时。
别说是在青云界,哪怕是在魔界,也会将此胎视作不详。
云晚从未想过他的身世竟如此离奇,沉默瞬间,问:[他是天生的恶种,所以才没有灵骨,是吗?]
玄灵以缄默给予回答。
[那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云晚陷入茫然。
她原本还想规劝他从良,万没想到他竟是由天地怨气所化,就算她有心也无力啊。
玄灵甚是平和:[尽人事,待天命。]
“……?”
[世间因过既有定律。做你该做的,竟等时机便好。]
云晚听得怔怔的。
意思是……她现在什么都不用操心。
这幅失语的表情成功让谢听云误会,谢听云渐渐敛起笑,最后双唇抿紧成一条直线。什么也没说,沉默地把烤好的两条鱼塞到云晚手上,独自转身踏入到深沉的夜色。
烤鱼味直往鼻尖冲。
很香,与外表形成反差。
云晚捏紧那两根签子,又想起墨华对她说过的那番话——
[其实他才是最罪该万死之人。]
墨华那句话……指的是这个?
他是接受不了师父偏心这个出生低劣,由冤魂之气积为人胎的师弟,所以才一步步被嫉妒吞噬,走向一条不归路?
云晚不禁想到了自己。
在他的父母爆出丑闻又接连去世后,她和年迈的奶奶日日夜夜都要被人戳脊梁骨。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用整个童年为父母的不堪而买单。
谢听云呢?
他又做错了什么?
难道生在世间,便是罪该万死?
云晚恍了下神,随即决定,不论如何都要先劝他走向正道!
打定主意,云晚起身跟了上去。
他蹲在一汪清泉前,漆黑的水镜倒映出清寂的眉眼,眼中多是凉薄。
“给你吃。”
云晚把烤鱼递到他面前。
谢听云看都懒得看一眼,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
“吃嘛,我没下毒。”
“不吃。”
“吃。”
“不。”
“你吃,不吃长不高。”云晚关心幼年夫君的身体健康,不顾抗拒地强行把烤鱼往他嘴边送。
一来二去终于惹得他烦了,谢听云双臂用力一顶,云晚指尖不稳,烤鱼顺着手指滑落,啪嗒一声,香喷喷还没来得及浅尝的烤鱼顺着溪水流向天边。
谢听云:“……”
云晚:“……”
她的脸色慢慢沉下,掌心贴上谢听云后背,施尽全力推了下去。少年脚下不稳,摇摇晃晃地跌入到河里。
水深不过膝盖,即使如此,飞溅起来的水花依旧将他全身打湿。谢听云不敢相信她竟然会推他下来,神色满是压抑的怒意。
云晚无视那双阴鸷看过来的眼神,居高临下道:“毁二赔四,再抓四条来烤。”
谢听云难以自持:“可那是我抓的!”
“哦。”云晚毫不理会,“你卖身还债,所赠予的所有物品都归我自身所有,包括那两条鱼。”
“我……”
“你现在欠我四条鱼和两瓶药。”
谢听云抿了抿唇,不死心地纠正:“一瓶半,那半瓶是你抵给我的。”
云晚在岸上挑了挑眉,“之前给你的那包香料,算进去刚好两瓶。”
谢听云一噎:“那也算?凭什么?”
“凭什么?”云晚颇为嚣张,“凭我花钱买的,凭什么。废话少说,快给我捞鱼,我要饿死了。”
她骂骂咧咧地找了片干净地坐下,姿态好不闲散。
谢听云站在水中,浑身湿透,他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最后终于认清现实,委身在一片乌漆嘛黑的水域中寻找活鱼。
望着不远处那忙碌的身影,云晚很是满意。
这才对。
年轻人就应该保持这样的活力,苦大仇深不适合他。
她有点乏了,打了个哈欠,靠着树慢慢睡去。
等谢听云把四条鱼捞上来,云晚早就睡得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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