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常去的地方。
真的是太久没有见到了,久到他的长相声音都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她真的爱他吗?白奶奶这样问自己。
如果真的爱的话,又怎么会记不起来呢?
她跟勇助都老了。
她老,勇助只会更老。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准备好,在现在这样的时刻见到现在的勇助。
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呢?说什么样的话呢?痛哭流涕吗?
白奶奶的心里只是一片空白,她什么也想不到。
她起身转头离开了安桥家,那一瞬间他的身影冷漠的让人觉得疏离。
李女士和安先生面面相觑。
两人想跟下去送送把奶奶却被白奶奶拒绝了。
安桥没说话,她知道白奶奶需要时间。任凭是谁也无法在刚得知几十年未见的老伴儿又出现了的第一时间就作出判断。
安桥觉得白奶奶是想见勇助先生,那眼里的感情骗不了人。
白奶奶又一向心软。
白奶奶走后,李女士狠狠地瞪了安桥一眼,忍不住的唠叨了起来:“妈妈知道你是好心,但这事儿你总得跟我们先商量一下吧。现在你白奶奶不愿意去见那个叫勇助的可怎么办!”
“你错了。”
安桥摇摇头:“白奶奶一定会去见的他。”
……
安桥没说错。
白奶奶的狠心只延续到了晚上。
东北的夜里冷的厉害,外面的风呼呼的刮着,吹着窗户砰砰作响。
八点多钟的时候,她躺上了床,关灯准备睡觉,可听着窗外的动静,翻来覆去十几分钟愣是没睡着。
她这一天一直在回忆以前的事儿。
这会儿躺在床上,一闭眼就更都是从前。
她想起了几件小事儿。
她跟勇助第1次相遇时。
半大的少年把他从日本官兵手里救了下来。
她扭头就狠狠从勇助的胳膊上咬下了一块肉,然后转身要跑。
那个时候世道乱得很,她一个人跑走根本活不下来,恐怕走不了多远,就会再被日本官兵抓住。
勇助就站在那里,胳膊上地下流的都是血,一脸坏笑着跟她说:“你跑吧,跑不了多远你就得回来。你听着我就在这等你,会一直等到你回来。跟着我你就不用死。”
她不信那个邪,仗着身子小,躲在大人们的后面跑出了老远,可惜最终等着他们的不是美好结局。
当她一身鲜血,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跑回到那个巷子里时。勇助还站在那里,他胳膊上的血早就已经凝固,能够□□裸的暴露着,空气中满是铁锈味。
勇助脸上还是那让人讨厌的坏笑,带着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看吧,没说错吧。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能等。”
还有一次是后来到了日本。勇助想和她在日本结婚领证,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广深太太。
她不愿意。中国人就是中国人,流着中国人的血,冠着中国人的姓。她这辈子唯一的名字只能是姓白的这一个。
勇助把她逼紧了,她就打包行李离家出走了,跑到对面的宾馆住下。
勇助去求她回去,她在气头上不理他。
勇助就说:“我就站在咱家门口等你,你从阳台的窗户那就能看到我,我也能看到你,你想回家了,我就能第一时间迎接你。我等你回来。”
勇助果然说到做到,站在房门口朝着他住的这个宾馆窗户望着一动不动。
一整天不吃不喝。
那时候是夏天,温度高到了40度。
一两点的时候,气温高到几乎可以把人烤熟。
勇助站的地方没有一丁点的遮荫,他晒得满脸通红,摇摇欲坠。
她一下子就又心软了,没舍得让他受那个苦,没撑过1天就带着行李回了家。
还有后来她想回中国的时候。其实勇助是不愿意的。他站在开往中国的渡轮码头上紧紧的盯着她。
他说:“我站在这儿等你,改变想法了就回来,你知道的,我会一直都在。”
渡轮开出去老远了,她往码头那望去,还能看见他在那站着。
刚回中国的时候,白奶奶每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想:这个倔老头回去了吗?不会还在码头站着吧?
后来日子过得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不想。
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当年的那种感觉又涌上了心头。
白奶奶再也忍不住了,她噌地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穿衣服穿鞋子,然后骑着她的三轮儿车出了门儿。
那个小土坡离她住的小区其实并不远,也就2公里。
白奶奶使出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拼命的蹬着三轮车。
她既害怕又急切。
当她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那块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土坡时。
白奶奶蹬脚踏车的步子停了下来。
她从车上走下来,朝那小土坡望去。
一个跟记忆中不太一样的背影矗立在那。
有点老,有点瘦,还好像变矮了许多。
记忆中的他有宽阔的肩膀,笔直的身躯。
可眼前的人是那么的苍老,背微微的弯着,手里还拄了个拐棍儿。
白奶奶迟疑了一下,朝着那人影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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