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间笑闹不歇,哐得一声,玉质的酒杯破空而来,砸到杜公子的头上,又当啷滚到地上。
船舱中瞬时安静,杜公子摸上自己的额头,浓稠的血顺着指缝流到掌心,他失声惊叫,彻底引乱了众人。
顾璟浔看了眼空了的手,向身旁的宗闵道:“你先回府去。”
她说着站起身,走到那鬼哭狼嚎被人围着的杜公子身边,轻轻蹙眉,满脸惊讶,“呀,流血了。”
顾璟浔环顾四周,眼睛微眯,“谁干的?”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吭气,他们之间有人看见是顾璟浔砸的,却碍于淫威不敢开口。
谁敢招惹这位向来无法无天的长公主殿下,别说是砸这一下,她今天就算是把杜小公子废了,皇帝照样护着她。
顾璟浔好整无暇地抱臂,耐心等着人回应。
周围的人连呼吸都放轻了,尤其是那几个笑宗闵笑得最大声的,一个个心悬到嗓子眼,在这诡异的安静下摇摇欲坠,恨不得缩到船板最底下去。
今日画舫设宴的人,乃是戍边将军谭正明的独子,姓谭名随文,好歹在顾璟浔这儿能说上一两句话。
他方才便觉杜小公子的言辞过火,正想着出言圆场,哪知道顾璟浔二话不说,直接就把人给砸了。
谭随文赶紧吩咐手下的人去找郎中,也不敢明示让他们去杜府报信。他走到顾璟寻身边,施礼道:“今日款待不周,让殿下受惊了,画舫二层设有厢房,还请殿下移步屈驾,这儿就先交给臣来处置。”
顾璟浔脸上一副焦急的神情,格外不忍,“杜公子都这样了,孤怎好丢下不管。”
如果不是看见她砸人,谭随文真就信了她这副关怀备至的样子。
他额角微抽,正要再劝顾璟浔离开,却见她提起桌上的酒壶,皱着眉头,认真说:“伤口可不小,眼下天气热了,若是发了炎症溃烂可怎么好。”
那酒杯上刻有棱角,方才那一下,确实将人砸得不轻。
酒水哗啦啦朝杜公子的头上浇下,船舱中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杜公子滚到地上捂着头躲避,恰好看见顾璟寻冲他笑得邪气四溢,身上的肉都跟着抖了抖。
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哪里受过这样的伤痛惊吓,本能地抱着头往外跑。
顾璟浔斥道:“别让他乱动,会碰着伤口。”
她说完,自她身后走出来一个玄衣少女,面无表情地近前,掐住杜公子的手腕。
杜公子也不知对方对自己做了什么,竟让他动弹不得,他惊恐至极,眼瞧着顾璟寻靠近,疯狂想要挣扎,却只碰歪了桌上的小碟子。
周围的人都讷讷不敢言,生怕牵连自己。
谭随文也僵了身体,那血混着酒水滑落时,他只觉得脑门跟着一阵抽疼。
眼见顾璟浔靠近,那动弹不得的小公子,竟嗝的一声厥过去。
顾璟浔微顿,将手中的酒壶随手扔了,颇嫌弃地摸摸鼻头,示意玄衣少女松手。
玄衣少女立即松开手,走到顾璟浔身后,安安静静立着。
顾璟浔后退一步,吩咐道:“将他送到二层的厢房去,等郎中来了再说。”
众人不敢多言,手忙脚乱地将人扶起来,连托带抱弄去了二层。
顾璟浔走到甲板上,呼了一口外面清新的凉气,抬眼见宗闵还立在船头,便走过去,离他一步之遥,“你怎么还没回去?”
宗闵闻声回头,不着痕迹退开半步,面上恭恭敬敬问:“殿下不回去吗?”
顾璟浔一眼便看出了他的疏离,即便对自己这个救他出苦海的恩人,也一样的冷漠排斥。
她轻轻掀唇,没表现出什么,向身边的玄衣女子道:“姜姜,你送宗公子回府。”
玄衣女子轻声应下,到宗闵身侧,请他下了画舫,由边上的小舟渡到岸上。
顾璟浔转身,还没等抬步,便听见甲板上一阵动静。
她回头,恰好看见船头刚上来的几人。
为首的一身月白色衣衫,同宗闵的忧郁清冷不同,多了几分翩然矜贵,他面容俊美,生得一副任谁见了都移不开视线的好样貌。
顾璟浔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那双眼像是狭长的凤眸,又像是潋滟的桃花眼,格外的漂亮,让人见之难忘。
等人到跟前,她心里莫名多出一股子烦躁,“你来这儿做什么?”
那人也不恼她这样带刺的口气,堪称温柔道:“彻方才路遇往杜府送信的人,说杜公子伤着了,记着殿下今日也来赴宴,彻不放心,便过来看看,殿下可安好?”
白衣的公子,正是方才宴中众人提及的,差点让顾璟浔浪子回头的,定安侯家的世子裴彻裴世子。
顾璟浔微掀眼皮看他一眼,心底生出些古怪,让她觉得有些好笑。
从前裴彻总一副孤高疏离的样子,比宗闵有过之无不及,与她相处时,话少得可怜,活像朵高岭之花,不可攀折。
数日不见,他倒是自己凑上来嘘寒问暖了。
顾璟浔上下打量着他,心想着也不过如此,嗤笑:“大半夜的你穿一身白衣做什么?”
裴彻哽了一下,一时没跟上她的思路,下意识打量自己,“有何不妥?”
“吊丧一样。”
裴彻:“……”
往常她明明最喜他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现在脸居然变得这样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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