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侵袭了孟宜安,她蓦地意识到?,邹海阳也变成这白布中的一员了。
他?缺席了她的生活太久,犯下过不可饶恕的错误, 可他?依然是她生命的记号。只要邹海阳活着,她曾经的幸福就?是切实存在的, 那些波光粼粼的日子, 是她开?启新?生的基石。
孟宜安已经做好了他?将长?眠永生的准备, 她会抚养这个孩子长?大, 然后陪着他?一起变老,倘若有一天邹海阳有幸醒来, 她也许可以笑着拥抱他?。
可如今,她的基石已毁,灯塔已灭。对?于未来的畅想, 也散成了漫天齑粉。
“别难过,海阳那样活着,未尝不是一种煎熬。可能他?知道宝宝来陪你, 才安心地去了。”施戚安慰她。
棺木里的邹海阳被摆成了安详的姿势,孟宜安曾想过,医生说他?没有意识,但万一他?是有意识的,明明清醒着,大家却都当他?睡着了,一个人掉进?时间的裂口,不生不死,其间的无助与绝望,恐怕才是人间炼狱。
沁沁离世后,孟宜安一度有种奇怪的预感?——邹海阳绝不会放任她一个人,她以为他?会醒来,然而在他?坚持了这么久之后,还是走向了终结,大概真像施戚说的,知道她不再孤独,于是放心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邹海阳的葬礼由施戚一手操持,她和施戚并肩而立,好像他?们才是夫妻,送别着一位共同的亲人。各方亲戚齐聚一堂,每个人都在让她节哀顺变,孟宜安记不清自己听了多少遍,这场景犹如鬼打墙,又将她带回了沁沁的噩梦。可她知道,相比那时的哀痛欲绝,她的悲伤实在有限,笼罩着她的,更?多是一种偌大的虚无。
包括邹静在内,没有人知道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孩子。
母亲天然的使命,让她无法大悲大喜,孟宜安以为自己将情绪控制得很好,但在邹海阳火化?的第二天,她就?发生了先兆性?流产。为了保住这个孩子,她不敢再花额外的心力?去流泪,它的存在占据了她的全副心神,她有太多要为它忙碌的事。
施戚与她正式住在了同一张床上。
起初是便于照顾她,后来就?成了习惯。两个人挤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像筑巢孵蛋的鸟,一切与死亡有关的事都被他?们拒之巢外。施戚喜欢摸着她的肚子,字正腔圆地讲童话故事,随后俯首听里面的动静,疑惑怎么听不到?胎声。
他?脸上浮现出的紧张,常常让孟宜安哑然失笑,笑后又感?到?茫然若失。
她想起自己怀沁沁的时候,有一个男人也是如此,他?们甚至长?着相似的侧脸。
邹海阳的消逝,给孟宜安的心脏留下一个黑洞,也让她乱序的部分开?始复原。家里经年不散的药水味被风一点点吹走,他?们请了一个保姆,过起了平淡如水的日子。她和施戚不再做.爱,那些荒诞的情.事像一场黑梦,生活围绕着一些琐碎的废话展开?,讨论孩子上什么幼儿?园,被套要不要换新?,以及茶余饭后的电视剧情节。
午夜惊醒时,孟宜安靠着施戚宽厚的胸膛,耳边只有他?悠长?的呼吸。
她本就?是一个安于现世的人,一生渴望栖息于宁静的树枝。长?久的安然与闲适,让一直裹缠着她的阴霾终于松动了,她不必担心隔壁房间里会有个人在暗中窥视她和施戚,那撕扯着她的负疚感?,随着温煦的光透进?来,渐渐消散。
直到?有一天施戚不在,一名不速之客乍然光临。
叶柔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站在门?口,对?她展颜而笑:“宜安姐,你好。”
孟宜安只见过叶柔一次,却不知为何,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手足无措地把叶柔迎进?门?,不等她发问,叶柔先说明了来意:“伯母说你最近住在这儿?,戚哥在照顾你。”她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心疼,攥住她的手,“姐姐,我都听说了,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谢谢。”孟宜安的笑容略带勉强,叶柔显然不是为她而来的,她说道,“施戚现在出去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事,咱们正好聊会儿?天。”叶柔没有听出她潜在的逐客令,好奇地环顾了一圈,问道,“姐,家里就?你一个人?”
“没有,保姆出去买菜了。”保姆不住家,只负责他?们的三餐,大多数事情都是施戚在操劳,不过孟宜安下意识地不想让叶柔知道。
“那就?好,戚哥最近挺忙的,他?一忙起来吃饭就?不规律,有人照顾他?我就?放心了。”
这话让孟宜安从各方面都感?受到?了不适,施戚和叶柔还在联系?对?,叶柔是他?女朋友,他?们自然是有联系的,她还叫过叶柔“嫂子”。所以施戚知道叶柔过来吗,如果知道,为什么不提前告知她?
一种无名的委屈与羞恼渐上心头,孟宜安很清楚自己和施戚走到?现在,只是源于一个不可见人的合约。叶柔的登堂入室,将她难堪的地位暴露无遗,她不知道该用什么面目来对?待叶柔,仓促地道:“我给施戚打个电话。”
在孟宜安观察叶柔时,叶柔也在观察她。丈夫逝世,孟宜安没有预想中的枯悴,反而长?胖了一些,眉目温柔,容光焕发。女人的第六感?,使得叶柔总算发现了哪里不对?劲——孟宜安以前都是叫施戚七哥的,怎么会突然改了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