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乖顺地点头。搭在她头上的手掌太温柔,让她一时间忘了偷入藏书楼被抓的惊慌。
楚卿又问:“为什么喜欢这本书啊?”
小姑娘的目光微微闪烁,仔细回想在书中学到的话语,半背半理解地开口:“书中言,大靖疆域辽阔,四方风景各有不同。可我自小生在京城,没见过那些风景。如果可以,我也想像周老先生一样,一人一马,游遍四方山河,看尽风土人情。”
楚卿顿住一瞬,眼底笑意愈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有些犹豫:“哥哥,我真的没有偷书。我是从运书的小门钻进来的。我只想在这看会书,看完就走,绝对不会把书籍弄脏。”
楚卿轻轻拍去她从书架后钻出时沾上的灰尘,温声道:“城北顺德街后巷有一家秉烛书斋,那里存着不少书籍。书斋老板是我的朋友,你到那尽管入内看书,想看多少看多少,不会有人拦你。”
小姑娘的眼睛顿时亮了:“真的吗?”可她想了想,又低头,“但是,我没有钱。”
楚卿失笑:“不收你的钱。书斋里缺人打扫,你若有空,可以去帮忙扫扫灰尘,算作借书的费用。”
小姑娘满心欢喜,笑弯了眉眼。她将手里的《四荒游记》递给楚卿:“哥哥,你方才是在找这本书吗?我看完了,给你。”
楚卿接过,又拍了拍她的头,道谢后向她告别。小姑娘临走前回眸,朝楚卿粲然一笑:“哥哥,我叫阿南,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南。”
那一瞬,不知因何,楚卿竟在她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她也曾偷偷躲在学堂的屋檐下,从雨打屋檐的滴答声中捕捉朗朗读书声。那时候,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坐在学堂里。
眼下已过晌午,藏书楼卯时落锁。楚卿不可能在这看完一整本厚重的《四荒游记》,只好再次冒险下楼登记借书。
楚卿将令牌和《四荒游记》一同递进窗口,小屋的内老者先是打量一眼《四荒游记》,又看向楚卿的令牌,不由皱了皱眉。
他低头,视线穿过小窗口,望向楚卿:“你叫周青?”
楚卿面色从容地点头。
周青,周老给楚卿定制令牌时起的假名。因为姓周,楚卿总觉得那老顽童借机占她便宜。
守馆老者打量楚卿片刻,苍老浑浊的眼眸被眼皮垂下的褶皱遮住,昏暗混沌看不清神色。他注视良久,终于收回视线,默默将人名书名登记在册,递还了书籍和令牌。
虚惊一场,楚卿忙带着书和令牌跑路。她按原路返回,到假山处换回衣物,又抱着砖头般沉重的《四荒游记》翻过墙头,甫一站稳,便见一辆马车从对街的巷子穿行而过,最后在鸿章书院的正门停了下来。
楚卿认出那架马车,忙躲到石墙后偷偷观望。只见叶安下车摆好马凳,将车内面色苍白的男子迎下马车。
瑟瑟寒风中,披着狐裘大氅的萧绛轻咳几声。
楚卿一愣,他怎么来了?
第十六章 凡事先发制人,倒是她的性子……
萧绛此行鸿章书院是奉旨前来。瀚水盟约签约在即,皇帝特嘱托萧绛将合约文书拿来给周老过目。不过说是过目,其实只是走走过场,聊表帝王重视老臣之心。
萧绛心知肚明,周亭以老先生自然也懂。白髯缁衣的老者倚在梨木坐榻上,草草看过一遍合约文书,又将目光落回身前的棋盘。
“老臣记得瀚水盟约原是礼部负责?”周亭以似问似答,抬手在棋盘拾起一枚浑圆透亮的黑子。
萧绛恭敬回道:“是。”
又顿了顿,“楚大人一向主和。”
榻上的老者目光微动,粗糙的指腹在黑子上摩挲片刻,从容落子,抬手招呼萧绛:“殿下来陪老臣下一局。”
萧绛遂上前落座。
周亭以贵为两朝元老,连皇帝见面都要礼待三分。萧绛谦恭有度,周亭以却没什么架子。他招呼萧绛坐好,摆手吩咐书童奉茶,问萧绛:“殿下用何子?”
萧绛见方才周老手里拿的黑子,便道:“您先请。”
周亭以似是想到什么,笑道:“寻卿那小子每次都争着抢先手。”
萧绛笑而不语,心下想:凡事先发制人,倒是她的性子。
二人下棋间,周亭以时不时问几句朝中近况,因为大多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萧绛便一一如实回答。问着问着,周亭以忽然停下手中动作,抬眸问萧绛:“老臣记得殿下当年对金敕一族的态度,是主战。”
周亭以虽垂垂老矣,眼底眸光却一如既往地洞明。萧绛被他注视着,只能从容应声:“是。”
周亭以又问:“那殿下此时为何又要接手瀚水盟约一事?”
萧绛落子,白棋占得上风。他淡淡提醒:“先生,到您了。”
周亭以见状笑了几声,眉目间的皱褶挤在一次,慈眉善目的样子颇像得道的高人。他打趣道:“老臣是被殿下从古道上连日赶马抓回来的,殿下有意为寻卿讨一个公道,又何必瞒着老臣?”
萧绛颔首:“先生见笑了。其实今日前来,学生亦有一事求教先生。”
周亭以摆摆手:“殿下且问。”
萧绛道:“金敕一族与我朝交战多年,直至去年年初才有投降求和之意。朝中主和与主战两派争得不可开交,那时先生不在朝中,学生却一直很想听听先生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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