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莫说是带兵打仗了,便是识字懂理都难。寻常女子能煮出一锅好饭、烧一桌子好菜便已是最大的能耐,若是还能有一门缝衣刺绣的本事,求亲之人就能络绎不绝。
便是魏主之妻也只需要手铸金人这一门本事,其他学识皆不讲究。
看女子推演兵法?这真不是听女子谈如何过家家?
与裨将的营帐不同,拓跋浑的主帐不光大,且分前后两个部分。
接近门口的外部犹如一个小小的议事堂,能容纳至少七、八个成年男子在此席地而坐。而在议事堂的后头不光有拓跋浑的私人用品,还有偌大的一面沙盘。
北魏苦于柔然与刘宋的夹击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拓跋珪登基之后就以防御为重,在都城平城的北边设立了六个军镇,既: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以及怀荒。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柔然对六镇的恶意无穷无尽,也因此六镇建设得相当困难。
此次拓跋珪再次下令征兵就是因为六镇再度遭受冲击——去年秋收之后,柔然人南下劫掠,不仅抢走了粮食、抓走女人和孩子,还四处放火烧毁六镇农田房屋,烧死无数老幼青壮。
拓跋珪听闻六镇惨状后勃然大怒,誓要将重振六镇,以便日后将蠕蠕们斩尽杀绝。
之所以军帖会在春种结束后才送往各地,纯粹是为了不耽误农耕。否则依照拓跋珪的性子,只怕恨不得秋末就征召完毕,冬季就去无草无粮的草原上打蠕蠕了。
叶棠与拓跋浑分立沙盘两边,随机以六镇地形为基盘推演战场情况。
拓跋浑几次兵行险着,从叶棠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回过头来反袭击了叶棠的部队,赞他一句:“颇有急智。”不为过。
反观叶棠,她行军稳健,看起来不功不过。然而在紧要关头,她总能击败拓跋浑的部队,杀拓跋浑个措手不及。其风格堪称看起来老实、实际比任何人都大胆。
“——左翼已经不行了,那就上右翼!右翼上移,从中切断前方部队!”
叶棠的部队是一字长蛇阵,整个阵型乍一看应当是长方形。但实际主力集中在进行追击的“蛇头”位置,“蛇身”本身较为细长。
看出“蛇头”与“蛇身”之间的破绽,拓跋浑下令让消耗较小的右翼去分断叶棠的一字长蛇阵。果不其然,叶棠的军队受不住拓跋浑右翼的突袭,从中断开,一整只部队从追着鸟儿的长蛇变成了两段无首的蚯蚓。
从午后推演到深夜也没能胜过叶棠哪怕只是一回合的拓跋浑眼中泛出鲜亮的光芒。他感觉自己已经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他甚至朝着叶棠露出个炫耀的笑容。
贺兰景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完全专注于沙盘上的局势变化,此刻的他想不到什么“坤道”,记不起什么“女人”。他全神贯注于虚拟的战场,然后随着他的思索,他忽然皱眉道:“不对!上当了!”
叶棠波澜不惊,缓缓吩咐:“变阵。两部队合围,夹击拓跋军右翼。”
这下就是反应最慢的万忸于淳也懂了。
一字长蛇阵就是个诱饵,目的是引来拓跋浑的分断突袭。
拓跋浑既然要用右翼突袭,右翼自然要离开主要部队独自进攻。
叶棠的部队有追击拓跋浑整个部队的余力。在拓跋浑的右翼部队自投罗网进入“被分断”成两边的部队之后,要吞下拓跋浑部队的右翼真是比蛇一口咬断鸟的一边翅膀更简单。
拓跋浑的主力部队与左翼部队不是不能往右翼离开的方向追上去,可为时已晚,右翼是救不了。如果拓跋浑还驱使着兵力耗损过多的主力部队与左翼部队返回,他就是飞蛾扑火的天字第一号傻子。
“……可恶!鸣金收兵!这次又是我输了!”
拓跋浑一拳砸在沙盘上,差点儿被把沙盘的边缘砸破。
“至少将军您最后做的选择很正确。保不住右翼就牺牲掉右翼为主力与左翼换取逃生的时间,您的部队不至于被全灭。”
因着叶棠的声音,拓跋浑恶狠狠地瞪向叶棠:“你是在讽刺本将军!?”
“非也。”
叶棠处变不惊,哪怕被拓跋浑当仇敌一样瞪,她的神色也没有变上哪怕一点点。
“错的地方需要指正,对的地方就该褒奖。贫道乃是将军的谋士,为将军复盘时不仅应指正将军,更应告诉将军您什么地方做得好,什么地方做得对。”
拓跋浑怔了一怔,随后脸色变了又变。
无香子这坤道既让他惊讶,也让他惊喜。可偶尔他又觉得有些害怕——这坤道是故意的么?字里行间是打他一巴掌又赏他两个甜枣吃。他方才还在忌惮她,这会儿却又因为她短短几句话感到开心不已,活像是被褒奖了的孩子。
他的心情变化也在无香子的掌控之中吗?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他已经察觉到无香子可能在有意识地操纵他的心情起伏了,他还是止不住地有点高兴。
“……那是,你以为本将军是谁?”
“不过将军,”
叶棠回过头来,看向身后有透明尾巴在摇的小狗拓跋浑。
“您在慌张之中做出的判断大错特错。”
“在被贫道的部队追入绝境、且您已无反击之力时您就应当做好舍弃其中一支部队,以这支部队为诱饵保住其他部队的觉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