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元君。”
木兰的平静与叶棠一脉相承。她深黑色的眸中闪耀着点点银星,带着智慧、勇敢与坚毅,不见半分的恐惧、慌张与退缩。
“北魏与刘宋之间总是反复摩擦,边境线上十天一小打,半月一大打。不少城镇昨日还是刘宋的官老爷们说得算,明日就换魏人改形制为魏制。制度更迭过于频繁,百姓们十分疲敝,苦不堪言。我与阿娘在来的路上得知不少村落与镇子都做了两套旗帜。今日魏军来了挂魏旗,明日宋军来了挂宋旗。”
想起沿途听到的怨声载道,看到的满地荒芜,木兰道:“国境线上的百姓既讨厌宋军,也厌恶魏军。因为对百姓们而言,这两边都是雁过拔毛的扒皮恶鬼,不管是哪一方掌权,都会一次又一次地搜刮百姓们,只怕自己这边刮少了,搜慢了,这民脂民膏就流向另一个国家了。”
女冠子们不做声,九霄山的女冠子们是因为想起自己下山游历时瞧见的景象,从其他地方到九霄山来的女冠子们则是回忆起自己一路上看到的人与事。
木兰所言非虚。百姓在疲敝中早已经哪个势力哪个国家都不信不爱,也不在乎城头上挂哪一面旗帜。百姓们只是想安安生生地活上两天,过点不用兵荒马乱的日子。
“我等作为第三方势力介入,就选魏军与宋军摩擦最多、城镇易主最为频繁的几个城镇作为大本营。百姓不在乎当权者是谁,城镇挂谁的旗帜。只要不烧杀掳掠,我等便是占城为王也不会遭到百姓的抵抗。”
“北魏可汗以为我是在为他办事,想来暂时不会对这些被我等占据的城镇动手。刘宋那边还要请诸位姐姐施以援手。”
“无论南北,不分男女,但凡我等名下的城镇,我等必护百姓于水火之中,尽可能让百姓填饱肚子。”
毓芳元君颔首,已经明白叶棠与木兰的打算。
在场坤道大多家底丰厚又各有门路,且出身清一色在南方,原本都是刘宋人。
建立刘宋的北府名将刘裕本身并不是什么高门出身,属于权臣篡位。刘宋人也不迷信什么君权神授,皇室血脉高贵这样的屁话。众高门心中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只是碍于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北魏。
倘若没有北魏,这南边的天下姓不姓刘恐怕还是未知数。
各高门协同宋帝抗击北魏并不是说这些高门对宋帝有多么的忠诚。更多的原因是北魏可汗不会像刘宋皇帝那样给予他们特殊待遇。一旦高门沦为北魏的阶下囚,那么高门累积起来的财富、人力、土地就会被北魏一并拿走。高门子弟的性命多半也无法保全。
反过来说,北魏可汗也无法接受刘宋的高门。
地域文化、民俗传统、语言文字……鲜卑人与汉人的差异体现在方方面面。北魏可汗不会像宋帝那样宽容、乃至是纵容地对待高门,为了借助高门的力量而不得不坐视权臣做大。
北魏可汗与刘宋高门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而宋帝也不太能接受鲜卑人,在不少汉人的眼中鲜卑人就是蛮夷,就是缺乏礼教、民智未开的野蛮人。
从根本上来说,南北对立的根源无非是双方不能接纳彼此,各自都认为自己比对方好,自己比对方强,自己应该统治对方。
有这么一句名言:“战争是男人唯一听得懂的语言。”北魏与刘宋正是如此,双方只有你死我活,绝无相互理解。想要北魏与刘宋相互理解,只怕要等其中一边灭亡,另一边将其吸纳才可能了。
但如果,这两者之间出现了一个第三者呢?
这个第三者不管是北魏人还是刘宋人都愿意接纳呢?这个第三者连战乱中看似最没有价值、最无用的女人还有孩童都愿意保护呢?
“无香子,看来你确实有个好女儿。”
毓芳元君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对叶棠的羡慕。被称赞的木兰则面露小小的害羞。
时至今日毓芳元君也不后悔自己不嫁人不要夫君,只是瞧见成器的木兰,她多少感到了点寂寞。
——假设她二十年前也与某人生下一个麟儿或是一个凤髓,这样的寂寞是不是就不会有了呢?
“元君也可以有呀。”
叶棠表情不变,她既没有同情毓芳元君的意思,也没有要安慰毓芳元君的意思。
在她看来,毓芳元君不需要廉价的同情与安慰。毓芳元君没有生孩子也不是什么缺憾。
“世道如此,被杀死被抛弃的女婴不知几何。若是有元君抚养教导,世间兴许能少几个曝尸荒野的孤女,多几个稀世的名臣名将。”
叶棠从不相信人和人之间是用血脉相连的。因为哪怕血脉相连,亲人之间也会互相伤害。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如果说人类真的有什么地方是可以相连的,那必然是精神上的共鸣。
让毓芳元君感到寂寞的其实并不是她没有孩子这件事,而是她无法将自己的才智进行传承的这件事。她会错把无法传承自己精神意念而产生的空虚与失落当作没有孩子而产生的失落,那是因为普罗大众通常只会教导自己的孩子,父母们通常都把孩子当作是继承自己精神意志的继承者,乃至是要替自己完成自身遗憾的道具。
“现在起也不晚。”
方才还带着遗憾的眼眸中燃起了亮光,毓芳元君看着叶棠就笑。
她不知叶棠为何总能切中她心中那需要人点化的那个点,她想或许她这位师侄就是有这种才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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