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翎说完,朝钟伯摇头。
钟伯会意。
没有再去搀扶宁老爷子,而是去置了凳子放在宁老爷子摇椅一侧。
陈翎落座,“祖姑父,您近来身子骨如何?”
宁老爷子是年事高了,但一看便知晓是精明不糊涂的,身上就有老人家的淸矍,也有睿智在,“劳陛下挂记,一切都好,只是这幅身子实在入宫面圣,还劳烦陛下亲自来看老夫。”
陈翎笑道,“早前同老师说起,想来万州看祖姑父了,就是安城之乱才结束,京中诸多事情都要处理,这一趟从惠山回来,正好看看祖姑父。念念也在路上了,昨日收到信了,说明日就能到。”
“好好好,”宁老爷子笑道,“老夫也想太子了。”
宁老爷子又接连咳嗽了两声。
陈翎替他牵了牵盖在身上的毯子。年事高的人大都怕冷,眼下是四月中,正是春暖花开,也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日子,但宁老爷子身上的衣裳也很厚实,还盖着后毯,是抵御不了寒气。
“许久未同陛下一道下棋了。”宁老爷子看她。
陈翎笑道,“朕也许久未下了,也不知手生了没。”
下棋的时候静心,凝神,也是最好谈事情的时候。
宁老爷子落子,“陛下面有愁容,可是遇到烦心之事?”
陈翎轻嗯一声,“有。”
宁老爷子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更何况是君王?十之一二已是幸事。为君者,一定会遇到不如意之事,不如意之人,不如意之时,皆为常事。”
陈翎顿了顿,又轻嗯一声,继续落子。
宁老爷子也继续道,“阿翎,教你为君之道的人,自己也不是君;教你如何做帝王的,大都一日未做过帝王。他们告诉你的,是他们想看到的君王,但这样的君王是不是好,没人知道。史册中的帝王也大多经过美化,按照史册中的条条款款去要求一个君王,未必能出一样的君王。有时候,臣子有些话听一听就过了,自省即可,多想无益。”
陈翎看向他,“祖姑父?”
宁老爷子一语道破,“宁如涛也是一样。陛下是天子,他能带你去领略书册中的为君之道,但他本身并未君王,他能到的,是他想到君王视野。先帝做过君王,但他未必有陛下做得好……”
陈翎微怔。
宁老爷子又道,“为君者,一日应三省吾身,却不可妄自菲薄。祖姑父老了,很多事情已经不能帮你一件一件细看了。周遭每日都在变,陛下自己也在变,唯一不变的就是改变,一生不变就会守旧。燕韩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平稳,也应当有所激进,以陛下自己的方式,让燕韩走向另一段兴盛。”
陈翎笑看他,“祖姑父真的信朕?”
宁老爷子笑道,“胡不信?”
陈翎也笑。
宁老爷子继续道,“阿翎,在所有陈家子孙中,只有你,才是最适合这个皇位的。先帝不是偏爱,而是他作为一个真正的君王,很清楚自己的判断,未来燕韩需要什么样的君王才能重新走向盛世。”
陈翎看他,“祖姑父,朕其实……”
宁老爷子笑道,“高处不胜寒,越是高处,往往越有寒意,你是君王,周围的人,事,时,都当有自己的判断。”
陈翎颔首,“朕明白了。”
宁老爷子颔首。
屋外脚步声传来,宁姿推门入内,“祖父,该午歇了。”
宁老爷子看着她笑了笑,“好好好,午歇。”
陈翎看向宁姿,宁姿福了福身,“陛下。”
陈翎道,“先扶祖姑父歇下吧。”
宁姿应好。
陈翎去了暖中暖亭处小坐,稍许,宁姿从外阁间中出来,也入了暖亭中。
陈翎问道,“歇下了?”
宁姿莞尔,“歇下了,近来午睡的时间越发长了,大夫说倒也无妨,祖父年事高了,随心所欲,一切从容。”
陈翎点头。
宁姿又道,“糯米丸子呢?”
陈翎应道,“他明日到。”
宁姿托腮,“那今晚我可以与天子同榻了……”
陈翎笑。
宁姿问道,“快同我说说,阿念长高了吗?”
想到阿念,陈翎眸间笑意,“高了,都会骑马了。”
“这么快?”宁姿有几分意外。
轮到陈翎感叹,“倒是你,什么时候成亲?”
宁姿笑道,“不急不急,书念得越多,越觉得周围的男子俗的多,慢慢来,做当世大儒多好,我可是要做女大儒的人,怎么能让男人耽误脚步?”
陈翎又笑,知晓她是想多陪祖姑父些时候,陈翎并未戳穿。
宁姿又道,“你自安哥哥呢?”
陈翎愣住。
宁姿再次托腮,“嗯,吵架了?”
“没有。”陈翎淡声。
原本,也不算吵架。
宁姿叹道,“沈自安呢,需要锤打,祖父常说盛文羽性子沉稳,沈自安……”
陈翎莫名看她。
宁姿笑道,“沈自安到处惹祸,是个惹祸精。”
宁姿言罢笑了起来,陈翎也笑。
宁姿凑近,“不是惹祸精,你还喜欢吗?”
陈翎端起茶盏,低眉笑了笑。
宁姿再次托腮,“但是惹祸精的孩子,怎么这么可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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