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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祯元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臣以为不可。”刘尚书道,“刺客能行刺成功,本就是戚大人失职,如今陛下还对他委以重任,这于情于理,都不甚妥当。”
    裴祯元又嗯了一声。
    刘尚书一听就知道,裴祯元的意思是“朕听到了”,而不是“你说得对”。
    于是他又苦口婆心道:“陛下,或许臣的话不好听,但忠言逆耳,也请陛下从天下万民的角度考虑。戚大人说到底,也只是个陛下的属臣,不管他为陛下做过什么事,不管陛下心中是如何看待他,都不应该赌上自己的性命。个中原因,想必臣不必言明,陛下也能想到。”
    这次裴祯元不嗯了,他只是沉默地靠在床上,直直地看着对面的墙壁。
    庞侍郎也终于在此时道:“陛下卧病在床,或许不知外头是个什么情形,想来戚大人、司马大人等人也不敢告诉陛下。陛下遇刺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连同陛下是为了戚大人挡刀一事,也传得头头是道。流言从何而起,臣不得而知,臣只知道,陛下多年来在民间积攒的声誉,恐怕都将因为此事,毁于一旦。”
    倘若裴祯元是在战场上,为一个无名小卒挡了敌军一刀,百姓或许还会盛赞一句陛下大义凛然、英勇无畏。可这里不是战场,也没有非要他抛头颅洒热血的必要。
    这么多年来,戚卓容连同东厂的名声都并不好听,围绕在她身上的,无非都是“凶狠”“猖狂”“阴毒”“刻薄”“卑鄙”之类的词汇,甚至还有个“好色”。她之所以还没被骂得太惨,都只是因为对裴祯元有救命之恩,有裴祯元时不时推行一些养民利民的政举,她才能沾光挽回一些形象。
    可如今,百姓们开始对裴祯元产生了怀疑。
    ——他们真的需要这样一个,会为了亲近太监挡刀的皇帝吗?他置皇权于何地、置子民于何地、置江山于何地?万一都来不及交代后事,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百姓怎么有安生日子过?
    “臣等知道,戚大人从小便陪在陛下身边,在陛下心中占了极重的位置,是以这么多年来,臣等从未说过戚大人一句不是,因为臣等知道,戚大人在外再如何跋扈,也终归有个陛下默许的度。”国子监徐祭酒也终于加入了战局,双手叠于额前,向裴祯元行了大礼,“可事到如今,臣恳请陛下,收回戚大人查案之权,令其暂时禁足,以省己身。至于刺客一案,陛下可交由刑部、大理寺或是都察院来查,无论如何,在明面之上,都不该再让戚大人和东厂出现在人前。”
    裴祯元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
    良久,他才开口道:“吕爱卿和潘爱卿,也是这么想的吗?”
    工部吕尚书道:“臣如何想,并不重要。甚至这与臣对戚大人的喜恶完全无关,这是陛下如今应该做出的最恰当选择。”
    太常寺潘少卿则道:“陛下,恕臣直言,陛下待戚大人情深义重,可戚大人不可能不明白现下的局势,他若是真为陛下着想,就应该立刻对外谢罪,引咎辞官。可他不仅没有这么做,甚至还大权独揽,连能不能进宫见到陛下,都是他说了算,陛下难道不觉得可怕吗?倘若他欺上瞒下,谁又能发现得了?”
    他们几个早就怀疑裴祯元根本没有苏醒,全是戚卓容为了稳定人心而胡说八道,连同她带的那份查案圣旨,都怀疑是她的矫诏。但有赵朴在旁反复保证,他们才没有宣之于口,而是半信半疑地前往东厂,试探于她。
    若不是他们现在亲眼所见裴祯元神志清醒,他们都不敢相信这么糊涂的圣旨竟然真的是他亲自下的。
    若不是还顾忌裴祯元身为皇帝最后的脸面,他们简直都要跳起来捶胸顿足,哭嚎一声“宦官乱政,大绍危矣”!
    更难听的话他们还没好意思说,那就是民间都开始偷偷传裴祯元和戚卓容的风流韵事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简直就像是一对苦命鸳鸯,只是错生了性别,才导致一辈子上不得台面——毕竟上一个为了别人要死要活的皇帝,还是前朝的哀帝,若不是被大臣及时救下,就要为他早亡的美人殉情成功了。
    裴祯元没有说话。
    那些投在他身上的灼灼目光,令他疲惫至极。
    他当然知道他们都是为了他好,甚至顾及他的心情,没有将戚卓容说得太难听,但他也很难跟他们解释,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戚卓容呢?”他轻声问道。
    没想到他听了这么多,开口第一句还是在问戚卓容的去向。
    刘尚书脸色不佳地回答:“与司马大人在外面。”
    “诸位爱卿的话,朕都已经听进去了。”裴祯元合上眼睛,“只是今日朕有些乏了,还需要静养,请诸位先回家罢,日后再等朕的旨意。”
    他搬出了养伤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几人不走也得走了。
    刘尚书走在最末,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浅金色的纱帐之中,一个人影正孤零零地躺在那儿,几天不见,他就从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变得单薄如纸片,风一吹,就能贴到墙上变成挂画似的。
    “陛下。”他站在门口,于心不忍道,“秦太傅是臣的恩师,恩师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臣等务必用心辅佐陛下,以创大绍盛世。臣等……实在不愿见到,陛下为了一己私情,而放弃这大好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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