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玠如何不知裴道真心中的不甘?张了张嘴,最后他只能是一声叹息:“阿真,你竟是真的想去北疆,那你为何又做如此纠结情态?自去与定远公往来便好,早些将通商之事定下,也省得夜长梦多。”
左手指节扣在亭栏上,裴道真缓缓说:“我并非不想去北疆,成瑞兄,定远公胸有丘壑,与朝中众人不同,我自于府一会,也对她行事极是欣赏,可……可人之相交,不该是畅聊投契,结为知己,而后……”
“哈哈哈哈,裴施主,你竟是扭捏在此处?怨那定远公没有三催四请,而是不声不语,一本奏本就将你架在此处?”说完,契尘又朗声大笑了起来。
崔玠也笑了。
“阿真,她与你见过一次,便能让你动了离朝赴北疆之心,这还不算投契?难道你一把年纪还要装要人三媒六聘的小娘子不成?”
“非是只见过一次。”裴道真转过身,叹道,“她还请我吃了一顿蒸猪头,蘸蒜酱抹胡饼,配一壶鹅黄酒,至于投契?大啖猪肉,仿若民间一屠户与亲家谈亲事罢了。”
湖心亭中一时俱是大笑之声,和着风弄翠竹之声响彻于池上。
笑过之后,契尘放下手中书册,道:“裴施主总如此思来想去,竟没想过若此事不成?”
裴道真摇了摇头:“定远公请我吃了一顿猪头,我便知道此事必成。”
裴家闭门谢客,定远公府也很热闹。
短短时日,就有四五家世家的管事送了银钱上门,取走了自家老爷写给定国公的字据,他们还都带了拜帖、请柬,表示自家主人想与定远公叙叙情谊。
定远公府的库房里原本只有些御赐之物,很快就被成箱的银钱填得满满当当,卫清歌高兴得不得了,腰上挂着库房钥匙,每日抱着剑喜气洋洋地跑进跑出。
坐在书房,卫蔷手上的信,抬头,对着窗外正好走过的秦绪说:
“阿弟,来替阿姊写封回信。”
其实这定远公府对秦绪来说是个绝好的地方,自家阿姊容色绝美,身姿风度无不使人心折,也不是不亲近人的,卫清歌看着冷冷淡淡,偶尔对着阿姊露出小儿女之态也甚是动人。
每日赏美人也足以慰藉心神,更何况还不止这两位美人。
陈重远继承了河中陈家的斯文好相貌,衣服一脱却是臂粗腰壮,脸身不衬,秦绪乍一见,心中顿时有了不少“文弱书生裂衣反杀匪徒,再与救下的小姐如此这般”的小故事。
至于身材长相都恰好在秦绪的喜好之上的卫行歌就不必说,每次看见他,秦绪就能想到他与书中哪位奇女子在什么好地方颠鸾倒凤,晨起他看见卫行歌用的草靶、条凳,都觉得文思泉涌,睡前再看定国公府里人们提灯而过的角落,也觉得自己下笔如有神。
他每日都替阿姊写信,笔下是恭谨诚恳,那些曲折柔婉激烈难歇的人之大欲在他心中酿了又酿,每到能休息之时便窜回屋中写下自己一日之念,从前任旁人三催四请三五月不见一篇的故事,几日内,他已经攒了七八篇。
偏偏这些话本书稿他无暇带出府去,看那北市书坊老板对着他的书稿如痴如醉之态。
今日,秦绪本是想趁着阿姊在忙就直接出府,人都走到府门口了,又懊恨自己没见到白日垂首忙于正事的阿姊,才想来补上一眼,就又被逮了个正着。
可谓看脸成痴,终受其害。
一双眼睛黏在阿姊面带浅笑的脸上,秦小公子手上的扇子摇啊摇,还是乖乖走进了书房。
看了一眼要回书信,他又抬起了头。
“阿姊,这是陈相的信。”
卫蔷打开了一本拜帖,笑着说:“怎么?你墨宝金贵,不想让陈相得见?”
“陈相与祖父争斗多年……”
“他们争他们的,与你替我写回信何干?”
虽然当了多年脂粉堆里的纨绔头子,秦绪脑子还是有的,小心捏着手里的信,他说:“阿姊,全天下都知道你是陈相请回来对付皇后和祖父的……”
卫蔷放下了手里东西,看向秦绪:
“看来你也很明白,我是这朝堂上用来砍人的一把刀,砍的人正是你的祖父。”
秦绪手中的扇子晃了好几下。
卫蔷又笑了:“放心,你阿姊我是人,不是刀,刀为人所使,见血夺命,毫不在乎,我是人,人有所求,且不想见血。”
“那……”秦绪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阿姊,那您的所求是什么呢?”
“安稳。”
说完两字,卫蔷又拿起一封信。
“我想要的就是世家与寒门势均力敌而皆不敢擅动,朝堂安稳,我在北疆御敌才可安心。”
眼睛转了一下,秦绪往前凑了一步:“阿姊,朝堂安稳竟是你心中所想?”
“与其说是心中所想,不如说是将行之路。”卫蔷看向窗外,正午之时,晴光洒地。
“可阿姊一回京就先砍了寒门一刀,如今后党退步,世家张狂……”说到一半,秦绪自己停了下来,他手里的扇子几乎要扇得他着凉了,“阿姊,难道你还要对付世家?”
“对付?我此次来洛阳不是要对付世家,我也无意对付寒门。”
秦绪眨了眨眼,几乎想要看向墙上挂的那把刀,定远公一刀吓郑裘之事,他也是如雷贯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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