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人走了,男人缓缓转身,看向屋内。
“蛮人带来了北疆的弩,羌人要用南吴的毒,说到底,他们是要借梁国的刀,又或者是,砍梁国几刀。”
想通了各方所想,男人慢慢坐在炉火前。
“若是北疆的弩杀了薛重,定远公,你可敢南下自辩?还是……干脆反了他大梁?”
说话时,他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把小弩,若是卫蔷见了,只怕能立刻认出来,这正是她在东都得到的那支箭所配的弩。
……
“大梁还需要反么?”卫蔷反问坐在自己面前的老者。
老人年有六十上下,须发半百,精神却极好,只是似乎有些畏冷,斜靠在炉火旁的木椅上。
“元帅你可不要欺老朽,不管顾小友到底与你说过些什么,老朽可还记得你是想‘挥刀一指万军从,低眉叩玺问皇座’,怎么?如今是真没了这般心思?”
“问皇座?”低头在火炉上烤栗子的卫蔷笑了,“韦老,我当初想问问那赵曜为什么要杀了我全家,现在皇座上的人都换了。”
卫蔷称作“韦老”的人名为韦衍,二三十年之前也是天下闻名的名士,他出身京兆韦氏,半生逍遥未曾入仕,直到定远公遇难,蛮兵南下,他深见世间之苦,便骑马,想为北疆百姓做些什么。
那年他已经五十岁了,卫蔷见了他,只当他是个酸腐文人,又听说他只会做诗文,便只让他给孩子教识字,没想到这五十多岁的风流老头儿还很有些才干,那时越霓裳还未接手内政之事,林重华更是还远在南吴,韦衍算是卫蔷在北疆的第一位大管家,他看似不羁,行事却端方,甚是受北疆百姓爱戴。
后来的越霓裳、林重华等人也都曾受教于他。
七八年前,韦衍生了一场大病,便渐渐从总管、军师位置上退了下来,如今每旬去州学讲两日的书,算是安闲度日。
“韩氏谋反迟迟未灭,只怕其他人也会心动,元帅,我们就一直这般按兵不动,看着他们厮杀?”
“不。”有栗子被烤开了壳,卫蔷在掌心里翻来覆去颠着把壳去了,送到了韦衍的面前,她自己又拿起了一个,“我这定远公忠君报国,怎会坐视不理?我已经安排了一个文书,每日给我写一请战的奏本送往东都。”
“哈!元帅,若是东都不准……只怕那送信的马都够你心疼一年的。”说话时,老人笑着吃了栗子。
“东都自然会准。”卫蔷又烤了一把栗子,面上带着轻笑,“陆蔚同是两京世家之人,又手握太原,定然不会被重用,至于旁人,节度使们各有盘算,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还让韩家的兵堵着绛州,唯二能有办法剿灭叛军的,只有北疆和西北,偏偏西北羌人又乱起来了,那就只有我们能用。”
“等等。”韦衍突然叫住了卫蔷,“薛将军从北疆借去了五千精兵要伺机镇压拓跋氏,西北就算乱……”
“就算?”卫蔷看看盘中的松子,这还是她从平州带回来的,没想到韦老又拿出来招待她。
“韦老,薛重有了钱,又有兵,拓跋氏忍不了他,他也忍不了拓跋氏……我借了他兵,我也在那如柴薪堆一般的西北点了火。”
韦衍突然睁大了眼,看向面前的年轻女子。
“元帅,你给西北安排了羌人通蛮的戏码,难道不是要薛大将军趁机整治了拓跋氏?”
“蛮族都通了。”卫蔷抬起头,皱着眉,“韦老为何以为拓跋氏会束手就擒?他们又不是真的羊。”
韦衍坐在椅上,竟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了,卫蔷借兵给薛大将军,怎么他也以为定远公是为了平息事端?
这可是卫蔷!?
“元帅啊……”韦衍一叹,“下次您可别在老朽吃栗子的时候说这等大事了,老朽还想多活两年,好得见你一统天下的那一天。”
“好。”卫蔷点点头,“吃松子。”
薛重忙了几日,总算将将稳住了统万城里的羌人各部,这又想起了裴道真,请他赴自己与羌人八部之宴。
这也许是后世史书上永远说不清楚的一日。
因为,就连自认为是策划者的裴道真,在事后都说不出清楚这一日的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不知道,这一日所发生的诸多事端,到底意味着什么。
首先,是薛重的酒中有毒,幸好酒液洒在了银筷上,他才逃过一劫。
薛重立时就让人围住了全场。
随后,有两支冷箭先后射向了裴道真和薛重,两箭都射偏了。
薛惊河当即去拿人,摘了那人帽子,大喊一声:“这不是羌人!”
羌人拓跋部首领当即拔刀杀向薛重,薛重奋起抵抗,前一刻还是宾主尽欢的筵席,立刻成了杀场。
裴道真被崔铁山护送着后撤。
这时,场中第三支箭再次射向薛重,薛重侥幸躲过,却被羌人趁机砍了一刀。
与此同时,五千精兵包围了统万城羌人聚居之地。
拓跋践侄孙拓跋昌带兵反抗。
战火从统万城中烧向四方。
灵州羌兵哗变。
薛重下手书令绥州城下的一万多精兵回防西北。
后方少了掣肘,叛军一鼓作气夺下了整个绛州,直逼晋州。
十二月十六日,叛军夺下晋州。
十二月二十日,叛军南下,剑指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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