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的笑脸,圣后的脸上一阵怔忡。
年少的宫嫔终于走了,也带走了殿内的嘈杂,看向静立在一侧不动的琴心,卫薇浅浅地叹了一口气:
“我最近时常想起我刚进王府的时候,齐姐姐可真是个难得的好人,德纯心善,待我就像待自己的亲生妹妹。”
卫薇是最擅长当妹妹的,不管是才华横溢的阿姊,还是桀骜放诞的阿姊,她早习惯了有人容让、打趣、疼爱自己。
齐皇后小字萤娘,比起卫薇的两个阿姊,她既没有无双才学,也没有天涯胸怀,真的只是萤虫之光罢了。
可这样的范阳郡王妃像个阿姊一样地保护她,劝慰她,教导她。
年轻时候就显得中庸无能的赵启恩,在他的结发妻子眼中仿佛是这世上最宝贵的珍宝。
“王妃对王爷真好。”
“我把他当成是儿子。”衣着朴素的齐萤娘笑着对小小良娣说,“当他是王爷,总觉不亲近,当他是夫君,又觉太近则亵,当他是儿子,才觉妥当。”
申后势大,曾经让才十七岁的范阳郡王妃在宫外硬生生跪没了一个孩子。
那是她和赵启恩的第一个嫡子或者嫡女,年轻的郡王哭了,面色苍白的王妃依然张开了怀抱去安慰自己的丈夫。
忍让、谦卑、无悔……
像是一个温柔地,在哺乳的母亲。
年少的良娣无声地关上了房门。
萤火之光在没有夏日的宫廷与王府间徘徊,很快就黯淡了下来。
废太子逆乱时,王府中的孩子全都没活下来,包括郡王妃刚七个月大的女儿。
这次是年轻的良娣抱着哀泣的王妃,看着那个理应支撑她们的男人像是丧家之犬。
“王妃姐姐,王爷将你当什么呢?”
点点萤火耗尽了自己,又能得来什么呢?
“别说了,阿薇,别说了。”太子妃只是这么说。
眼泪从年轻的太子良娣眼中流出来,这是她替别人最后一次流泪。
情势变幻,丧家之犬成了太子、来日的储君。
小小萤虫甚至没有等到穿上太子妃礼服的那一日,就熄灭了。
死之前,她的丈夫、她在这世上仅剩的“儿子”冠冕堂皇地说:“阿薇你是知根底的,只管放心。”
站在后面的未来皇后终于明白,小小的萤虫熄灭,是因为别人想让她熄灭。
他想让她死,她就死了。
“要把男人当什么呢?”许多年后,成为了圣后、以朕自称,将偌大王朝玩弄于指掌的女人又想起了久远前听过的话。
“当男人把你当夏虫,当玩物,当刀剑,当随手可弃的泥瓦……当猪狗,当鱼肉……他想吃你就吃你,想杀你就杀你,你能如何?只有拿起刀,比他们更凶狠,更无情,更残酷,他们才会乖乖去做‘儿子’啊,萤娘,因为他们才是要见了血才会乖顺的猪狗豺狼。”
她将话,说给早已死去多年的女人听。
说给空荡的殿堂听。
“娘娘,齐国舅一家已经退出了洛阳。”
“嗯。”圣后点了点头。
都走了。
阮细娘也走了,她赶在四月的时候寻了个错处把人发配去了西边。
叶家姐妹们也都走了,她们个个能文能武,被她一股脑儿塞去了北边。
解新罗、崔扶桑,一个尼姑,一个道姑,被她拽进了这乱世里,也都走了,这偌大天下,她们二人应去看看。
黎国立国消息传来的那一日,骆月娘就没了踪迹。
只剩一个司马五色不肯走,被她关进了道观。
“琴心,明日是除夕。”
“是,娘娘。”
“朕记得尚书令府的老仆颇善做鱼,明日一早……”
老成稳重的女官缓缓跪在地上:
“三娘子,您身边只剩奴婢了,奴婢,也只剩您了……”
“哈,脱了这身见不得人的皮囊,你能书会写会算,论起才学比什么元、崔、叶、李之辈也不输,还是该出去看看。”
琴心跪地不动:
“三娘子,能与您生死与共,秦忻之幸也。”
卫薇没应她,窗上的影子斜长,小心碰了碰她的衣摆,她拿起一杯盏一转身,猛地砸在地上。
“你以为你是谁?!”
……
洛阳城外五里的林子里有一片破败的庄子,从几个月前就传在闹鬼,因为有人去探了就再没消息,就算是饿极了的汉子也不敢轻易进去。
没人知道这十几亩地的庄子里竟然硬生生藏了七千个女人。
此时,一半女子正举着木棒操练,另一半则是在做活。
生满了冻疮的手做活做得极快,年轻些的女人们一边用干草编成藤甲和盾一边小心看向勉强修起来的屋棚。
“还没开始呢。”
一位大娘手里磨着木棍的尖头笑着对她们小。
年轻的女娘们有些赧然,手上的活儿却更快了。
“快些快些!”年轻的小娘子用冰拧出来的水净了净手,拉住了自己同伴同样冰冷的手就往棚屋里挤。
棚屋正中是一片半丈方圆的空地,一个女子坐在那儿,笑着说:“今天我少讲些,咱们早些回去睡。”
精明的婶娘们却早就占好了位置,手上也没停了绕线,笑着说:
“粟娘子,您尽管讲,听您讲这些,我们越听越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