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蓦然一松,那染了血的匕首落在皇帝所盖的五爪金龙绣被上,金线经过阳光照射过后的明亮柔和色泽与鲜血映衬,触目惊心。
“皇帝说的是,杀了你,我也活不下去。”郑玉磬不知道怎么和这个疯子继续相处,她面含讽刺道:“皇帝一向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我杀你,是因为你不肯将皇位留给元柏,如今倒也没什么分别,一样都是要死的。”
萧氏王朝自从建立之初,皇位更迭就有无数的腥风血雨,太||祖皇帝有许多皇子,但是嫡长子继位之后先是被自己的皇后所杀,而后权臣立太||祖皇帝第二子为帝,而后又杀其第三子建康王,以绝后患。
但是太||祖皇帝第四子伺机而动,两年之后领兵入长安,将兄长与其姬妾子女通通杀掉,而后做了皇帝,终于成为了正统。
传到先帝的时候,尽管先帝作为东宫太子,自己的兄弟众多,最后剩下的也只不过是几个不起眼且懦弱的庶出弟弟,当作吉祥物充一充门面。实际上所有对他权位的威胁都没有了。
先帝在的时候后宫子嗣也曾热闹过一阵,可是转眼来到萧明稷手中,又被屠戮得一个不剩,连可能为父报仇的侄子们都没有一个存活下来。
即便是远在燕赵之地的赵王,也同样逃脱不了被杀的命运。
他们似乎是经受了诅咒一般,偌大的皇族仿佛一棵生长中的树木,每一位皇帝在世时皇室都是枝繁叶茂,但是新君继位却都要修剪得七零八落,而后才开始新一轮的生长。
他与她都知道,元柏这样的孩子,被先帝夸赞聪慧,母亲是先帝诏立的太后,又拥有名义上的正统,一旦做不了皇帝,母子二人无论是逃出长安还是到封地去,都无法与新君抗衡,最终的命运也逃脱不了一个死字。
秦王的封地就在长安附近,这就更加危险了。
“音音,你曾经对我说,你真正想要的一是皇位,二是自由,”萧明稷不大在意落到被子上的匕首,淡然一笑:“郎君都可以给你。”
他想要将音音囚在宫中一生一世,私藏起来只有他一人看见,可那也是因为无人之境太过孤单。
皇帝是禁宫里的主宰,也是禁宫里的囚徒,只是那无上的权利给予了他们许多常人无法企及的自由,包括世俗观念,律条礼法,“音音,我已经同宰相说过了,也是时候该立储君了。”
他的目光这时候格外温柔,就像是相恋时那样,只是少了那份悄悄打量的拘谨,多了几分坦然:“朕留给你一道诏书,或许会叫音音称心如意。”
那道由秦君宜亲自写就的诏书被存放到了皇帝素日调香所用的暗柜里,他吃力地让郑玉磬将东西拿过来,呼吸急促地催她看一看:“音音瞧一瞧,可还合心意?”
郑玉磬将信将疑地打开那黄色丝绢,上面的字体俊秀飘逸,以行草写就,是她见过的字迹,更彰显了写这份诏书的人心中狂喜。
她轻声将上面的字念出了声:“先帝皇十子明弘,天资聪颖,性情仁厚,实堪大用……兹册立朕之十弟萧明弘为皇太弟,钦哉。”
那份诏书尚且有许多对元柏的溢美之词,但是郑玉磬却无暇细细欣赏欢喜,只是读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发颤,她震惊地看向萧明稷,似乎完全被颠覆了认知。
他虽然真心爱慕自己,甚至她也愿意相信,可是萧明稷对待皇位的的确确是十分在乎的,他不允许有任何人沾染碰触逆鳞,包括她,似乎也该是一样的。
龙之逆鳞不可触,她在先帝身上已经领教过了。
她曾经是问了他的,元柏继位,绝无此等可能。
萧明稷似乎是看懂了郑玉磬无声的意思,只是伸出手抚在了她的膝上,“音音,我的逆鳞只有你,只要你觉得高兴,我不在乎谁来坐这个位置。”
事实上那个原本可能会被选来继位的萧氏子孙,与他和音音的血脉也差了十万八千里,孩子还小,根本看不出来什么才华不才华的,或许还不如元柏。
“因为外间还在猜测朕的病情,所以并不对外说起。”
“不过朕在一日,他就是一日的皇太弟,”萧明稷的目光中带有一些期盼,面上却多了些自嘲:“朕离经叛道,做下人神共愤之事也不是一回两回,并不多这一桩事。”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郑玉磬心头多了些难言的苦涩,她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没有想到有一天萧明稷被她亲手毁了一切,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你不怕列祖列宗骂你吗?”
“除了待你,郎君此生还有什么可后悔的,”萧明稷尽量笑道:“我死以后,哪管洪水滔天,只是有些放心不下音音。”
他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嗅着殿内的血腥味和药的苦味,轻声道,“音音,我只怕我死以后,天底下便再也没有人能够护住你了。”
“突厥狼子野心,虎视眈眈,若有国丧,必然动乱,叫人有机可乘,牟羽记恨我俘虏他的长子,必然不肯善罢甘休。”
他细细地想着,想着该与她交代些什么事情,“朝中之人虽然顺从于朕,但是我死以后,他们未必肯真心顺服于你,更何况皇室子弟之中,还有其他的人选。”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他不想提到秦君宜,但还是说道:“秦侍中到底在军中还是有些交情,他如今身居高位,我本来是想杀了他永绝后患,可是你便再也没有一点依靠,所以暂且留他一命……叫你高兴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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