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不想走,只是世俗本就对女子多加苛刻,我走不了,”郑玉磬静静道:“有了权势,我才有资格走,可是我若是这样一走了之,想要再有自己痛痛快快做决定的权力却难了。”
世间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这句话羊祜说过,用在她的身上自然也不会差。
她的头靠在了萧明稷的肩颈处,这样的主动叫人受宠若惊,但是两个的心却依旧有所隔阂:“三郎,我心里恨你,你却还能不计前嫌地为我做到这一步,我不是没有触动,只是你要从前的音音是再也不能的了。”
“我读书写字已经算得上是叫人吃惊,即便如此也不能挣得一个好功名,只是为了取悦男子,三郎,你说我除了宫中,还能到哪里去?”她淡然一笑,面含凄苦:“我哪里也去不了。”
因此,无论他怎么做她都是不满意的,总有更多的患得患失在等待着她,就如同萧明稷可以在她的面前屈服,可她要是非得要萧明稷现在退位,将权柄移交给她,答应与他一生一世地好下去,再也不会想别人,萧明稷就是再爱她也不会同意。
谁也不想处于没有安全的状态下,只是已经掌控了主动的那一方已经将这份主动权视作理所应当,并不能理解对方。
“音音……”
萧明稷抬手去擦拭她的眼泪,揽住了她过了一会儿,轻轻啄了几下她的秀发,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他静默了良久,其实音音久困在深宫里面,自然不会知道一些外面的事情。
比如那些与市面上常有的通俗话本不同立意的一生一世,其实这本就是冷门的题材,目的主在赚钱的书坊印一两回就知道自己该避开这样的话本,但是他身为君主,存了私心却能办到。
那些穷酸书生,又或者是他手下那些善于构思言情话本的年轻学士,看在一掷千金的金主与君威甚重的天子份上,都愿意写这些违心之作,想要讨当今圣上的喜欢。
而他得了这些御命之作,又可以轻而易举地将画册混入郑玉磬的手边,叫她尝到些破镜重圆的心酸与甜蜜。
从而回心转意罢了。
但是却没有想到,郑玉磬会想到这一层上。
自然没有郑玉磬同他说这些,这些话本也只不过是他破费花销,拿来哄心爱女子的消遣之物,登不得大雅之堂,随手翻一翻都不大可能,更不会细究其中逻辑。
“皇帝说的到底还是有几分道理,没有你,就算是立了元柏,我也无法坐稳这萧氏的江山,”她感受着他心头的悸动,但是却缓慢闭上了眼睛,“因为从前我太温顺老实,除了先帝教的那一点,怎么指望我一个不会走的人一夕之间跑起来,学会治国理政的大道理?”
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皇帝盛怒的时候劝一劝,起到内宫不问政事的表率,却不能亲自动手处理这些。
“一句牝鸡司晨,就叫音音这样委屈吗?”
他本来想着不计前嫌,会叫郑玉磬也能敞开胸怀,但是现在却觉得,她确实是与最开始的单纯天真有了许多差别,可是偏偏这差别本来就有一部分源自于他,因此想一想,便不知道有什么好生气的了。
“你是太后,将来朕有万一,你垂帘听政也是应该的,”萧明稷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适宜,“我没有不喜欢现在的你,音音要是愿意学,郎君可以亲手教你,若是你愿意做皇后,咱们两个日后便是一起上朝也使得。”
他一退再退倒也不完全是抛弃了自己固有的想法,赞同后宫女子参政,只是因为舍不得她一个人面对朝政手忙脚乱,所以才会想着教她。
若是从前音音真心顺服,他倒也不会生出这等对于君主来说荒谬可笑的想法,而是希望她能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这些劳心费力的事情只要教给他们之间的皇长子就够了。
“不单单是这些,”郑玉磬深吸了一口气道:“皇帝,我不会走,也并不盼着你去死,只是我总是会难过,为什么我连走的勇气都没有?”
这样的世道,更喜欢女子温顺绵软,不会叫大多数女子拥有那份骨子里的自信,自认为走出去也能活得精彩,而她也是那千千万万中的一个,免去了她们许多看似辛苦的艰难,只要凭借美貌就能获得数不清的蜜罐。
但是等到蜜罐没了的时候,就是想挣扎也挣扎不了了。
只是说不清幸与不幸,爱着她,几乎叫她疯魔的是一个执拗的疯子。
“无论是做太后还是皇后,终究只是我一个人的荣辱,其实也不过就是那个样子,”她从萧明稷的怀中起身,衣袖上的鲜血干涸,倒也不甚叫她在意那一件衣裳好坏:“我希望有朝一日,那些女子都能走出去。”
萧明稷是男子,也是九重之上的君主,指望着他来想这些不切实际,但是人的本性本来就是对人对己两种要求,他也同样无法与那些男子感同身受,她选择屈服于皇权,那么皇帝也不会在意将来有一日男女尊卑渐消,那些男子是否还能凭借天然的优势抱得美人归。
她此刻精致的眉眼笼上了一层无以言说的轻愁,叫能独自欣赏这份忧愁美丽的皇帝也动心爱怜。
萧明稷静静地听着她那柔软唇齿里吐出来的话,忽然想起来他常常会梦见的那一幕。
夕阳如血,将最后一丝余温洒到了山坡上,絮语的情人听见寺庙里的那一阵阵鼓声,看见那缭绕香火与来来往往的民众,一时间忘记原本的话头,反而说起那些求子或是求夫妻美满的小妇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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