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真想让她走,而是按照以前他们两人的说法,先让她恢复颜家女的身份,解除荣国夫人这个头衔所带来的她与先帝之间隐晦关系的暗示,让她拥有与旁人议亲的自由。
不管后续如何,到底是同意先让她回家了。
颜芷眸光微垂,眼睫轻颤道:“臣妾愿意。”
萧烨屈指轻敲了敲椅子扶手:“如此再好不过。朕听闻今日亦是夫人生辰,命人准备了一份贺礼,现在就送给夫人吧。”
王盛手里捧着一个装饰精美的红木匣,奉到了颜芷身前。
颜芷连忙伸双手恭敬接过,还想道句谢,上首的皇帝目光却已转向别处,把话题引开了。
“张爱卿,你前段时间伤着的腿可好利索了?”
被点名的圆脸大臣慌忙起身,满面笑容地回答皇帝的询问,一边说,一边还不忘来回走两步,来展示自己恢复健康的身体。
颜芷低下头,手指在红木匣上摸索了片刻,轻轻地把它放在了身侧。
等一会儿出去更衣的时候,她再看看萧烨送的是什么。
皇帝坐在高位之上,对着满座的朝臣、皇亲与命妇,语气亲和地一一点名问过去,倒是让颜芷一开始被询问没有那么显眼了。
殿中的气氛渐渐热闹起来,颜芷心头微松,自顾品尝起桌案上的饭菜,竟还都挺合她口味的,不知道是不是谁吩咐了什么。
皇帝问话完毕,殿中响起了丝竹乐音,有乐伎在一侧弹唱助兴,乐音欢快,应和着年节的气氛,让人听了都觉得心情好。席上的大臣们开始放松交谈,互相祝酒。还有几个命妇到颜芷这里来,祝她生辰之喜,给她送上贺礼。
宴席进行到一半,颜芷刚想借口更衣出去一下,却听得殿外又传来一声尖细唱礼:
“宣平侯到——”
殿中顿时安静一瞬,紧接着就看见一个身材健硕的中年男子昂首挺胸地大步走来,上前对皇帝行礼。
颜芷不由自主地朝萧烨看去,意外地发现向来面色没什么波澜的萧烨这次竟站起了身,抬手虚扶了一下宣平侯,与他寒暄几句。
颜芷转头看向书圆,面上有些疑惑。
书圆站在她身侧,见状弯下腰去,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夫人平时不关注这些,可能没听说,这宣平侯是上个月陛下登基时封的,当年昭和太子谋逆案,陛下险些遭遇不测,就是被宣平侯所救!他以前不在望京,估摸着是今天才接过来的。”
颜芷吃惊道:“当时那种情况,他怎么救啊?”
书圆皱眉想了想,说:“听说他以前是齐国公家的老仆,冒死带着陛下逃离望京,去投奔了江家旁支,这才给了陛下一个活着的机会。齐国公一家可真是满门忠烈啊,连一个老仆都能有这般忠心。”
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身为齐国公家的老仆,本来就忙于逃命,还要照顾一个小小的孩童,真的是太凶险了。
颜芷感慨着点点头:“确实。”
主仆两人正小声说着话,不妨什么时候宣平侯已经往坐席处来了,他的坐席正好在颜芷的右手边。
宣平侯在位置上坐定,察觉到颜芷打量过来的目光,便也转头朝她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让他猛然僵住!
宣平侯一手按住桌板,眼瞳大睁,身体也不自觉地前倾,朝颜芷压迫而来。
看着就好似是与荣国夫人起了冲突,目光愤恨要掐死她一般。
“你……”宣平侯牙齿打颤,嗓子里发出干枯嘶哑的“嗬嗬”声,整张脸都枯皱在了一起,显得面目狰狞。
颜芷被他这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身体忍不住往后缩了缩,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上首的萧烨,面上带着些惊惶不安。
萧烨看到这一幕,微微蹙眉:“宣平侯。”
宣平侯却充耳不闻,只执拗地盯着颜芷,问出了声:“你是谁?”
萧烨眉头皱得更深,他起身步下玉阶,沉声对颜芷道:“荣国夫人,你先下去。”
颜芷连忙应是,扶着书圆的手就想走,却又想起什么,弯腰把萧烨送她的木盒子带走了。
宣平侯死死地盯着她离开的方向,转头看向萧烨:“陛下,她……”
“朕知道。”
这大约是每一个见过荣贞皇后的人,再见到荣国夫人时都会有的反应。
萧烨倾身,目光隐含几分压迫意味,凝视着宣平侯,低声道:“她与荣贞皇后极为相似,但这不过是个巧合,她是颜氏女,荣贞皇后也不可能活过来。”
宣平侯这才冷静下来,长舒几息,颓然道:“是臣冒犯了。”
萧烨看他恢复正常,便又直起身,回到御座上,示意宴席继续。
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默契地假装没注意到这个动静,又纷纷端起酒杯,向邻座的人祝酒起来。
一片喧嚣声中,宣平侯低着头,满脑子都是刚刚看到的荣国夫人的那张脸。他脑中乱糟糟的一片,想起皇帝那句“荣贞皇后也不可能活过来”,半晌苦笑一声。
他倒不是相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他是想起了当年那场谋逆案中,在乱刀之下,可能幸存的那个小姑娘。
多像啊……如果齐国公还有遗孤在世,他的愧疚,是不是也能减轻一点了?
罢,罢,仅凭一张脸还不能说明什么,他得再找机会查证一番,等确定了再公之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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