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点心还时不时推出新品种,什么鸡蛋糕、萨其马、蛋黄酥、八珍糕。自开店后,每天他家里都收到从林家送来的新鲜点心,这让他心里很妥帖,外甥媳妇很周到。后来听说,这也是安哥儿安排的,陈氏忙着各种事情,还要照顾怡安,一时没想起来。他暗暗心惊,这孩子,办事怎么这么周全,这么通达人情?
林家生意兴隆,赚到了不少钱,再加上江南的收入,和林清的俸禄,在叙州置办了田庄,还买下了现在的宅子。买宅子时,也是安哥儿亲自去挑选的。旁人以为他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学子,还想着花言巧语地蒙哄着,漫天开价。谁知,安哥儿熟稔行情,把这宅子的优缺点说得清清楚楚,让对方吃惊不已,唇枪舌战,最后敲定了一个合理的价钱。他冷眼看去,就是外甥亲自去谈,只怕也未必能比这更好了。而且,在去林家看宅子时,他发现,安哥儿品味极佳,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实则雅致奢华,难道这是血脉中继承下来的吗?
“还有那年,叙州的桑蚕收成特别好。”李景行回忆道:“叙州的丝绸商正要大收蚕丝的时候,蜀地最大的染织作坊失火了,余下的作坊乘机提价,比往年的价格要高出一倍。这印染的技术掌握在有蜀地几家大工坊手里,叙州本地只有几家小的作坊,染得还不好。丝商们若是要接受染织的高价,利润就很少了,若是不染,白绸就很难卖出去。措不及防之下,他们为了生意考虑,最后决定只收一些老客、大客的丝茧。”
“对于丝商来说,只是少赚了一年钱,不亏本就好。可对于那些以此为生的蚕农来说,就是一年的生计无着。可在商言商,也难指责他们。那时,祖父和叙州的官员都着急万分,但也不能逼着他们收丝,只能和他们商议,价钱低些无妨,只要他们愿意收丝,让蚕农们能熬过一年。这不但是农人的生计,也切实关乎着我们的政绩。”
“那他们纵然愿意,那价钱一定会压低许多的,蚕农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李君山道
“是啊,可好过总比衣食无着强!”李景行感叹道:“那年,是你表舅出了一个主意,才化解了这个难题。”
“我听说过了,是收茧缫丝后,再经过处理,最后做成了蚕丝被。那是好东西啊,盖起来又轻又软,舒服得很。薄的夏天盖不热,厚的冬天盖也不冷。现在整个蜀地的有钱人家,家里都不用棉被了,换上了这个。”
“你说起来容易,要一整个流程处理呢。茧子收下来后,要烘干、剥茧、打棉、洗茧、煮茧,做成丝绵,再烘干暴晒,然后四个人拉成大小合适的丝网,一层层地叠加起来,最后装上棉布的内套,一床蚕丝被才做好,要费一番功夫。不过,做成试用了后,让人爱不释手,在场的人被给全家人每人预定了一床。丝商们亲身体验之后,很是喜欢,愿意出往年一样的价钱或者更高一些,全部买下蚕农的茧子。这样,叙州才度过了一次难关。”
“这法子就是你表舅在众人讨论此事时,当众提出的。这件事后,你表舅入了王县令的眼,请他去做了主簿,八品的官衔,但没人不服,因为他这是实实在在的功劳。”
“这难不成也是安哥儿的主意?”李君山不确定地问道。
“正是,他教了你表舅这个法子,但让你表舅不要提他的名字。表舅想着儿子尚在读书,这样引人注目不好,才答应下来。安哥儿还提议这个主意要无偿地献出,由官府公布出来,不能收商人的银子,表明是为了官府和百姓解忧。”
“这法子公布于众,丝绸商规模大,做起来占优势。但如果有奸商想用贱价收购农人的蚕茧呢,那农人就有底气拒绝,大不了大家合作起来做蚕丝被卖钱,也不会吃亏。他这样的年纪,难得有如此的心胸和眼光。你表舅一向相信他,不但丝商给他塞钱分文不收,连官府奖赏他的银子,也捐了出去。你表舅一家如今在叙州名声极好,也多因此事而来。”
“所以,我和宋大儒提及收安哥儿入门,宋大儒一口就应承下来,可不单单是安哥儿是今年案首的缘故。名声这东西啊,普通百姓可以不在乎,但你要读书入仕,哪怕这生意想做大了,是必不可少的!现在,你表舅一家就有了这个好名声,这很重要!你表舅的事,过几日,我去拜访宋大儒,乘机提一提,我估摸着宋大儒不会拒绝的。”李景行感叹道。
“安哥儿有心计,有手段,但我看着,他也是有情义,感恩图报的孩子。我知道你和表舅一家关系密切,只是嘱咐嘱咐你,和安哥儿多走动,以诚待人,千万不能生分了。我总觉着,日后咱们李家会因安哥儿而受益匪浅!”
“爷爷,这何消你吩咐啊?安哥儿和我虽不是亲兄弟,那也是血脉之亲,怎么会生分了?”李君山大大咧咧地道。
李景行微笑不语,心底又遗憾一叹。这其中的缘由,是不便告知孙子的。罢了,安哥儿七窍玲珑心,自己就是聪明人,君山这样心大直爽的,怕更合他胃口呢,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哦,对了,爷爷,”李君山拍拍头:“差点忘了,安哥儿要我转告您的话。”
“什么话?”
“安哥儿说,如果您去见宋大儒,宋大儒如果问起来,为何表舅这个年纪还对功名孜孜以求?您就如实相告,说是他的主意。他说,并不为功名,只是他见父亲有学问有抱负,体恤百姓,一腔热血,他不忍见父亲埋没了!如果大儒不能收下父亲,弟子也不敢弃父亲不顾,愿另寻能收下他们父子的老师。纵然没有宋大儒的学问和名声高,但‘百善孝为先’!只有恳请大儒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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