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副驾驶位,那么多人自然坐不下。
何处长说:“玉英,你上去,陪着咱爹咱娘,我带着娃娃再叫一辆车。”
何处长的媳妇叫曹玉英,瞥了何处长一眼。
老家那边都说丈夫当了大官,出门有小汽车,看来是真的。
曹玉英神色稍缓,就抱着最小的闺女上了车。
车门一关,车子发动起来。
曹玉英扭过脸来,恭恭敬敬地说:“爹,咋样?踏实了吧?”
“呃。”
曹老爷子微微颔首,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何处长目送着吉普车远去。
老丈人一来,家里怕不太平,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老丈人叫曹文栋,念过洋学堂,见过世面。还参加过革命,不过是跟着刮民党走,后来心灰意冷,就在省里谋了个差事,攒下了一笔家业。再后来,被同僚挤兑,就一甩袖子回了家乡。土地改革被划了地主,牢骚满腹,怨天怨地的。赶上镇子上的同志来调查,就把女婿搬出来,说大女婿是革命干部,他也算半个军属。
媳妇不肯过来,就是放心不下娘家。怕她一走,娘家那边扛不住。尤其是清理整顿开始后,有历史问题的都要核查。老丈人自然跑不掉,不交代清楚,怕是难以过关。好在,老丈人自命清高,没干过啥坏事,把那倔脾气改一改,态度端正一点就好。
何处长收回目光,瞅了瞅两个娃娃。
一个十一,一个九岁,穿着青布夹袄,没戴帽子,冻得直流鼻涕。他摘下军帽,扣在老大头上,又把围巾解下来,给老二系在脖子上。
“爹……”两个娃娃望着爹,略带羞涩。
“有望,有才,想爹了没?”何处长拍拍娃娃的脑门。
“想了……”
何有望和何有才大声说道。
何处长哈哈笑着。
“走,回家去。”
何处长叫了一辆黄包车,让俩娃娃坐上去,用毛毯盖着腿。
“有望,有才,你们俩挤一挤。”
“爹,那您呢?”
“爹押车,地上走着,还暖和。”
何处长不习惯坐黄包车。觉得人拉着人,不平等,像是剥削压迫。
一路走着,赶到宿舍大院。
吉普车早就到了,司机正招呼着小舅子往楼上搬东西。
曹玉英扯着闺女,拉着脸。
“宏民,咱爹大老远地来了,就住这鸽子笼?”
“玉英,哪能这么说话?”
何处长压着嗓子,怕人家听见。
可曹玉英不管不顾,反问道:“咋了?你当那么大的官儿,连个房子都没有?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老家呆着呢,至少院子大,屋子敞亮,没这么憋气……”
“玉英……”
何处长气得想捂住曹玉英的嘴。
思想觉悟这么低,受的教育都让狗吃了?他记忆中的玉英不是这样,这是受了啥刺激,变化这么大?
听到娘这么说话,何有望和何有才很难为情,就把脸扭到一边。
正好看到一楼的窗台上,趴着三个娃娃。
一个圆圆脸,一个虎头虎脑,还有一个小不点。
何有才很顽皮,冲着人家挤挤眼。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娃,就冲着他挤回去。
这一下,就对上暗号了。
何有才心里一松,有小伙伴了。
他握握何有望的手,示意打个招呼。何有望也冲着人家点点头,很矜持的样子。
何处长好说歹说,把曹玉英劝到楼上。
何有望和何有才提着包袱,蹬蹬蹬地往楼上爬。
小苗和冬子本想帮忙,可看到曹玉英那样就吓得缩回去了。
刚才那段对话,小苗自然听见了。
因为换房子,让何伯伯受气了。看架势何伯伯让着媳妇,是个好丈夫,可何阿姨很厉害,不好相处。
田大旺和孙梅英正在厨房里忙乎。
田小苗溜进来报信。
“爹,何伯伯家来了好多人,大包小包的,屋子都快盛不下了……”
孙梅英一听,紧张起来。
“大旺,这么多人,米饭怕不够吃……”
她和大旺本想趁着星期天,做几个好菜,请何处长一家吃个便饭。可哪想到,来了这么多人啊?
田大旺看看时间,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饭票。
“小苗,你们几个去食堂,买一兜包子回来。”
“好。”
田小苗攥着饭票,提着布袋子。
“冬子,走,打饭去!”
三个娃娃结伴去打饭,手牵着手。
何有才趴在阁楼上瞅见了,羡慕得不得了。
他扭过脸来,喊着:“有慧,快看,那是楼下的小妹妹,跟你一般大。”
何有慧暼了一眼,没动窝。
何处长抱起闺女,说:“走,下楼,去院里走走。”
*
何处长一家安顿下来。
因为人多,他带着俩娃娃住在宿舍里,老丈人一家住在阁楼上。因为床不够,两个小舅子打起了地铺,惹得丈母娘唉声叹气的,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换房的事儿,何处长瞒着曹玉英。
还特意叮嘱田大旺和孙梅英,不要往外说。孙梅英很惊讶。何处长这么果断,怎么怕老婆?她问田大旺,田大旺挠挠头,说:“一物降一物吧,谁晓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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