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失去她,便足以让我失去完整性的洞。”
“我这个人,仿佛什么都有,才华,财富,名声,地位……哦,还有美貌。”
“这些东西足够成全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做一个无懈可击的人。”
荣时微微用力,细瘦的手指揪紧了胸前的衣服。
“我本来,是没有洞的。”
秦氏爱熏香,熏多了闷,便会指挥着丫鬟按时给她通风。现在那雕花轩窗是开着的,能看到一角墨蓝的天空。
那里有一颗流星斜斜的飞过,在夜空里留下仓促又细长的影子。
“星坠,不吉之兆。”
翠屏山下,他曾这样敬告林鱼。
起因还是林鱼的表白。
他从未见过这样大胆又率性的女孩儿。大胆到让他手足无措,率性到有点放逸不羁。
“今天你又夸我了,我喜欢听你夸我”林鱼说“不须深碧浅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他们也夸我,但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夸的好听。”
你夸我,你肯定是喜欢我。
荣时通过林鱼的眼睛看到了她的内心,他纠正道:“我夸你是因为你值得。”
“那你能跟我生个孩子吗?”
“不能”
荣时拒绝的很干脆。
“为什么?!”林鱼很迷惑甚至有些恼怒。
荣时微微眯了眯眼,因为我没有跟你生孩子的想法。他又疑惑,难道男人夸你,就是在向你求欢吗。你这个想法很危险,怕是会被某些油嘴滑舌的男人蒙骗了。
他看着姑娘纯亮的眼睛,觉得这样直白的话有些残忍。
“因为,我们不一样。”
他说“我们,本不该有交集。”
荣时抬头望天,朗朗夜空之下正有一颗流星划过,它拖着长长的尾巴,光亮由璀璨变得模糊,最终归于虚无。
他定了定神,指给林鱼看。
“日月行天,周而复始,每个星子都有自己的运行轨道,一旦脱轨就会在黑暗里逐渐消磨迎来终结,你有你的,我有我的轨道,我们只是偶然相会,但最终还是要回到各自的轨道上。”
林鱼不懂什么轨道但她知道自己被拒绝了。
她看起来很消沉,还有点委屈。
荣时不去哄她。
他们各有各的世界,各有各的生活,不存在重合的可能。
“我们要在这方天空安稳的发亮,那就要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转,就不能做越轨的事情,否则,很可能会迎来自我毁灭。”
而他既定的轨道里从来都不包括与林鱼欢好,娶林鱼为妻,更不包括在国公府外留下私生的子嗣。
换成别的男人,可能就觉得露水情缘而已,甚至可能沾沾自喜,神女约巫山,焉得不从命。反正自己不吃亏,日后谈论起来也是一桩美事。
但荣时不会,他对抗着情字大旗,放纵私欲的行为,深恶痛绝,他更不会允许自己的骨血流落山野。
荣时很清楚,自己原本是对林鱼有一点好感,但那好感不含情丨欲,更多的夹杂着感激,惋惜,和欣赏,甚至羡慕,便如同山间薄雾,雾里香花。
有态而无形,有味而无影。
但林鱼太聪明,她意识到了,她又太勇敢,所以汲汲以求,紧抓不放。
她炽热的爱意像一张大网铺天盖地,他像被围堵的小鱼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母子两个甚少这样明公正道的交流,自打荣时幼年敏感的意识到阿母不喜欢自己,他就主动保持了看似恭敬实则疏离的态度,这是他头次与她坦诚真心。
秦氏有点发懵,她刚刚的激愤好似凝固了,一时间忘记了原本准备好的措辞。
春晖院堂阔宇深,装饰奢华,玉辉银箔的光芒在幽暗的屋角闪烁,无端端添出冷意。僵持中,荣时忽然想起童年的时候,他站在这里请安,纱帐后的阿母一动不动,她不知因为什么事又与什么人闹了脾气,而他只能被动的等待,一遍一遍在心里翻找自己最近有没有做错什么。
那角落里幽光闪烁,他总疑心是潜藏着蛇或龟似的怪物,随时会扑出来,张口噬人。他几度想冲进帐子里,拉住她的衣角甚至钻进她怀里,但最终还是在焦虑又不安的等待中侍立到最后。
现在,他可以坦然的面对这一切,面对你再优秀也会有人不喜欢的事实,哪怕这个人是阿母,或者妻子。
只是现在的他早已不像当年,犹疑而怯弱。
当年察觉到母亲不喜,他便选择了回避。可现在,他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毕竟,林鱼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他本曾被她热烈的爱过。当年的他却无力,也无法承载这样的爱意。
原本,那只是一点很朦胧的情愫,在明知双方不可能的前提下,他可以及时打住,收敛,遏制。最多也不过是,经年之后,化为明月夜下的一声慨叹,或者酌酒对花时,偶然浮上脑海的一段绮思。
但是……
因为一场或预谋或意外的欢好,他不得不带她回京,娶她为妻。
他追求的“知礼守分”的完美人格伤筋动骨,他规划好的未来天翻地覆。
他有怨,有恨,有不解,有迷茫。
如果与林鱼的相遇是一个瑰丽的传奇,那后来的孽缘就像一根刺,荣时会在一个个难眠的夜里,一遍遍回忆当年的往事,仿佛重错的罪人接受一遍遍鞭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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