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塞了一骨朵蒜给他。
“剥蒜。”
荣时习惯性接了过来,人却看着林鱼的背影发愣。这动作是如此的熟练,自然而然,好像她不曾失忆,好像两人不曾分开过,就像当年在翠屏山下后期的生活日常。
可他知道不是,当年她距离自己咫尺,他恨不得逃到天涯,而如今他赶到她身边,就站在她咫尺,她却仿佛远在天涯。
“不会呀?”
“会的,以前我住在这里时候,你教过我。”
荣时的声音有点艰涩,这真是别具一格的会面。别的恩怨纠缠爱恨交织的情侣,久别重逢会是这样吗?
他很别扭,别扭到看着林鱼自顾自忙碌的背影,又觉得自己矫情。
你到底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不问问她,问她一路有没有遇到危险,问她骤然回到乡下是否适应,问她……是否想起过你?
然而林鱼的洒脱,像一张透明的薄膜,那膜不是罩住了她,而是罩住了自己,他明明很擅长与人“交流”,此刻却像被薄膜贴住了嘴。
一字难吐。
荣时心思不属,却依然非常出色的完成了剥蒜任务,白白胖胖的蒜瓣儿放进碟子里,他用小盆盛水洗了三遍的手。
手指头搓到发红,犹在烦闷,他忽然生出一股做家务的冲动,想把这屋子清理的干干净净,最好连那个不正经的穿裙男童一起清理出去。
倒不是为着争风吃醋什么无聊情绪,纯粹是他想诉诉衷肠的时候,二人之间,别说隔着一个人就是隔着一条狗也足够碍事。
林鱼眉头一跳,心道这厮真是一点不懂民生疾苦,现在水落鱼梁浅,打纯净水有点难。刚刚他洗掉的水够她用一天了。正要阻止,又看到他把搓红的指尖送到鼻端轻嗅。
“怎么了?”
荣时想起他上次在山里是夏天,蚊虫多的窗纱都挡不住,一天下来,身上被啃的到处起疙瘩。他痒的难受又觉得抓挠的动作过于不雅,林鱼哄他说大蒜能消毒止痒,拿着蒜泥给他擦,那味儿熏得他□□,神魂颠倒,晚上做梦都在被成精的大蒜追杀。
“我觉得我有味儿。”
“……”
林鱼把他赶出了厨房。
荣时四下观望,这房间光线暗淡,最大的亮竟然来自灶堂里的火光。小小的桌案上放着极为简单的陈设,桌椅,杯瓶,甚至没有镜子。
她明明已经享受过锦衣玉食的高贵的生活,可对这陋室远村也适应良好。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和脸上恬淡自如的神情。荣时忽然觉得自己无耻——他当初,怎么会觉得这样一个人贪图荣华呢?
这是一个他把荣华富贵仔仔细细送到了她面前,却被她弃之不顾,宁愿回来独守木屋的人。
少少在天色黑透前洗完了衣服,忙忙得跑到荣时身边来。他从未出过山,也没见过“大人物”,所以那眼神总是克制不住的往荣时身上打转。
林鱼当年也是这样的眼神,不,林鱼的眼神没有这么讨厌。
荣时不喜欢被这么看着。
“你可真好看,吃什么能长这么好看。我今年十五岁了还能长得这么好看吗?”
荣时暗暗吃惊,他以为是男童,其实却是少年,明明看上去是如此的瘦小。荣时上下打量他,细颈小肩,面庞瘦削,眼睛显得格外的大。这分明是营养不良发育迟缓。
荣时的神情变得有些微妙。
“知县大人,你是当官的,你见过皇帝老爷吗?皇帝老爷什么样?”
林鱼听到对话,插了一句:“三木姥姥是咱们村里最尊贵说话最管用的人,皇帝就是这整个世界最尊贵说话最管用的人。”
荣时扭头看她,她正熟练的掂锅,刷的一下,那鱼飞起老高,又啪得一下,落回锅里。
“三木姥姥那等人物也就见过知县大人。没想到我竟然也见了知县大人。”少少很激动,他扭头喊林鱼:“都是托姐姐的福”。
“知县大人,你今年多大了?你一直都这么好看吗?这么好看为什么不能生孩子呢?”
荣时终于受不了了,“我能生孩子。”
“那你为什么不生呢?”
荣时:“因为我怕自己生出你这样的孩子。”
少少:……您老人家多少有点毒辣。
荣时端庄友好的吐出刻薄之语:“话忒多,你别叫少少了,叫多多。”
欢快氛围瞬间凝固,少少好似刚出花果山的猴子又被单手拍进了五行山。
林鱼把饭菜端上桌的时候发现荣时好似在思考什么,这副姿态在国公府时很常见,看着悠闲淡雅其实心事重重。
她敲敲桌子示意开饭了,荣时撩开衣摆在长凳上坐下,离得近了,林鱼看到他眉宇间是一片愧赧,这是她往常并未见过的神情。
林鱼没有多问,荣时看到了桌上的菜肴,有荤有素有鱼有蛋,称得上丰盛,从颜色和用料可以判断是乡下惯吃的浓厚口味儿。
不刻意奉迎他,也不故意排斥他,平和又热情,朴素的待客之道——她真把他当做来自远方的客人。
她过于落落大方,以至于荣时开始觉得茫然和无措。
他来之前,以为自己会遇到怨恨的林鱼,愤怒的林鱼,自哀自怜的林鱼,甚至已经放任自我的林鱼,并对每一种都预设了应对法子。
可他遇到的是淡然又潇洒的林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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