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他不会回来了”
没有人经得起这样的羞辱。
林鱼立即摇头,摇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快,似乎脑海里还在想他。她有些烦闷,洗衣服的时候把棒槌擂的震天响,仿佛这样可以解除心中的愤懑。
奇怪的很,她对他的讨好不为所动,却对他的冷眼心绪难平。
林鱼眼前似乎还有荣时的身影,暗青色的一点,走进朝阳的红光里,细细的,逐渐远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结束,也许是个不错的结局,故事一开始本该有的结局。
云景县的县衙后院,传来细微的声响。
荣时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只觉身上冷热交流,好不难受。
长青喂他喝水,这是云景县能买到的最细腻的瓷器,最优质的茶叶,冲出来的茶汤却依然不成样子。
荣时润了润嗓子,哑着声音道:“我睡了多久?”
“两天一夜。”
“两……”
长青扶他起身,惊觉他的手冷的厉害,分明还不到冬天,却像被夺走了所有温度。
荣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支撑着回到县城的,他从马背上落下的时候,脚下还踩的稳稳的,魂魄却好似散了。
过于强烈的伤害袭来的时候,人往往会有短暂的失觉,察觉不到任何疼痛,待回过头来,方觉天崩地裂,要死要活。
新上任的知县大人不喜欢与人推杯换盏也不喜欢游山玩水,他只会在公务之余,默默的收拾屋子,或者禅坐。
但今天荣时破天荒的会客,结交本地的乡绅朋友,还在后堂处理本县粮款帐目,耿耿星河直到天亮。
长青不知道这些账目有什么好处理的,三爷原本在户部,处理账目是本色当行,区区一个县城的帐总不会比户部的更难算。
荣时麻木的看着手头的算盘和账本,手里动作不停,脑子也没有停。同样的账目他已经算了三遍,他不能让自己停下来。
他整个人空的厉害,急需要一些东西来填满。爱与恨的基石被摧毁,属于荣时的私人情绪被悬空。他愈发沉迷整理和禅定,病态似的行为让长青有些害怕。
这种可怕的趋势直到两天前才被迫中止,荣时忽然倒下,那种难言的痛苦和疲惫才从他的身体里,仿佛野草似的眨眼间疯长出来。
他僵卧不动,觉得自己仿佛木偶,木偶永远在牵引下,做自己该做的动作。它不会有感情,不会哀乐。
我若真是木偶就好了。荣时看着烟霞色色的蝴蝶纹的床帐发怔,他不喜欢这过于炫目的颜色,挂在床上会影响他本就孱弱的睡眠。
但林鱼喜欢,萱玉堂挂的就是这样的帐子,每次刚刚清洗完毕,她就会忙忙让人重新挂上。
看得久了,视野中一片纷乱,血色斑斑蝴蝶飞乱,他仿佛看到那头鹿,哀鸣着逃遁,又一声不吭的倒下,被剥皮挖心,鲜艳的红,充斥了满眼。
疼痛随之觉醒,后知后觉的辛酸如藤蔓蔓延,从四肢到全身,捆绑束缚挣脱不得。
他在身受重伤时还能提着精神正常思考,此刻却放任自己被浊流淹没,荣时二十余年的人生里,前所未有的体会到彻彻底底的失败。
你被骗了,被玩弄了——不,不是,在林鱼的世界里“露水姻缘”才是正当的,结婚成家的才是脑子有病。
那用药物药倒不愿配合的男人也是正当的吗?
为何一直怀着期待,念念不忘?
你到底在奢望什么?
多年的爱恨嗔痴不过是个笑话,自我折磨又自我感动,在她眼里,他是不是就像个丑角,可笑又可悲。
他不恨她,甚至没有了怨——荣时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内心空阔仿佛雪洞,在林鱼以一种堪称毒辣的手段剥除他们的联系后,荣时空乏的像被掏空了的树。
再来一阵风,他就会倒下,向世人袒露自己早已被蚀空的惨烈真相。
今日是顾清和的生辰祭日,长青送了祭品进来,荣时向京城方向遥遥下拜,诚恳而又谦恭。
“你该是兼朱重紫,紫薇首列的元阁重臣,你该清名满天下,高立于万人之上,而不是在这穷乡僻壤,为了一个挽留不住的人,与一帮山野草民斗气。”
他仿佛看到了顾清和,威严又严肃的师长。
“……现在京城局势很乱,仿佛一个漩涡,离得越近越容易被搅进去。”
“我确实有心外调,但调来云景县”荣时的面容呈现奇特的温柔和愧悔的神情:“我原是想着,你若是真得很思念家乡,我过来这里,可以陪你住几年。”
他分明在对恩师答话,话中内容却是对着林鱼。
在国公府里,他告诉林鱼,等他得闲,就带她去翠屏山看一看。
他很重视信用,以至于很少许下承诺,总要做得七七八八了才讲出来。
但林鱼有自己的打算,也规划的明明白白。她要走自己的路,并不打算带着他。
他没能把人追回来,反而发现自己被永远的撇下了。他甚至从来都不曾真正被爱过,只是一只木鸡,供人把玩戏弄。
过去的爱恨是镜花水月,今日的嗔痴是梦幻泡影。
长青在后面等着,天寒草枯,老树寒鸦,他看到主子焚香跪经,素白的一点身影,萧索如冬日的第一点霜花。
“我很快就会好了,我向您保证,很快,”他轻轻呢喃:“我只是,只是现在有一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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