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少伸着胳膊要冲过来,被荣时单手止住,“不许乱叫, 好好走路,十五岁了该稳重些,怎么跟五岁一样。”
荣时冷下脸时素来叫人敬畏,少少过于洋溢的兴奋之情立即收敛了起来。
荣时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心里那种莫名的忧愤还是压不下去。
他分明都已经看开了——是是非非都已经不想计较,是是非非也并不影响他自己高风亮节,可看到面前的竹篱木屋时, 他心中的疑惑再次升腾起来。
他到底在干什么,他若是想林鱼离开山村,现在却给她送东西改善条件——仿佛鼓励她在这里常住一样。
这举措属实是缘木求鱼。
可是想归想, 终究还是不放心, 或许是他清楚林鱼的倔强, 她宁愿在这里挨饿受冻也不会妥协。而他根本却看不得她受苦,总觉得这山里每一条虫子冬天每一丝寒风都在欺负她。
还有少少,他明明相当不喜欢这个小孩, 但还是——罢了罢了,他是他的知县大人,他的青天大老爷,他不能跟他计较。
父母官,父母官嘛,荣时看着少少,心生感慨:我是你爹。
“你林鱼姐姐呢?”
“去山里了,她说要看能不能再抓到兔子或者野鸡。”
荣时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鱼。若真是跟林鱼当面遇到,他会尴尬到无地自容。万一林鱼觉得他依然在纠缠呢?他清清白白一个人怎能这般没脸没皮。
拿定主意,荣时对少少道:“叮嘱你林姐姐按时吃药。大夫说了,补养好身体要吃两年,做事情不能半途而废。”
他自觉完成了任务,打马而回的路上浑身都轻松不少。
天冷了鸟兽藏踪,林鱼很遗憾今天没有收获,她空着手回来,却被屋子里的东西惊呆了,再回头看少少,少少已跳跳舞舞的跑到她跟前。
“好看吗?林姐姐。新衣裳,男装哦!”
林鱼疲惫的面容有些僵硬,她再扭头看看地上的米面火炭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很奇怪。
荣时——都不生气吗?他为什么不生气!
林鱼当天心烦意乱,情绪激动,那些话她是说给荣时,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她回到乡下这么久,她的思考,她的迷茫,没有人倾诉也没有人理解,她一直在憋闷,直到荣时一挑拨,便是口袋涨破,黄豆黑豆倒了一地。
事后三天,她才开始后怕。她担心惹怒了荣时,被国公府的主子本地的知县下狠手追杀。虽然她觉得自己想逃也不是逃不了,但这不代表她愿意亡命天涯啊!
对恪守礼法的荣时来说,她俩当初的“苟合”……如果不能使之合礼化,那就是“污点”。
污点如果不能描补,那自然要清除。
她想拿翠屏山的一套甩掉他,那如果他拿外面那一套对付自己呢,玷污良家男子算什么罪?要不要蹲大牢?或者干脆杀人灭口?
“前妻不幸死于外任期间,回京后,另觅高门贵女端庄闺秀续弦……”
不管怎么看都很合理,甚至还好处多多。
现在这算什么……林鱼看着地上的生活用品,米,面,碳。难以想象荣时会送人这么接地气的东西,竟然不是笔墨书画花花草草。
少少看林鱼神情不对,也不敢太高兴了。他看看身上的衣服,还是脱了下来。
“姐姐,你若是不喜欢,我们等他下次来了,再还给他?”
“他还会来?”
“嗯”少少指指桌案上的药包:“上面写了标签,是十天的量,我估计他十天后还会来。”
十天……官员是旬休制,他再来应该是下次休沐。
她沉思片刻,对少少道:“脱了干嘛,人家送你的,你就穿着呗,知县大人下乡慰问困难百姓,你莫负了他的好意。”
“好嘞”少少得令,又迫不及待把男款的棉服穿上了。“那姐姐你呢?”他小心翼翼的看着林鱼“你要吃这个药吗?”
“吃,为什么不吃。”
身体不好,可是没办法在山里生存的,气血不足更是稍微干点活就觉得累。
她在国公府里熬坏的身体,国公府的人为她修补也算合情合理。这就跟种树一样,谁栽培谁管理谁移植谁保护。
就是不知为何,心里憋着一股气。
甚至有点想找荣时吵一架。
我也许真得有点在山里闷太久了,林鱼心想,我得换个地方。
根据现有的信息,以前的自己并不是现在的自己喜欢的那种人,以前的生活……也不是现在的自己喜欢的生活。
天下很大,又不是只有翠屏山和京城,也许我该到别的地方看看。
毕竟,不是所有鱼都总是呆在同一片水域。
少少非常自觉的给她煎好了药,大抵惜物情节浓重,少少煮药,先泡再煎又熬,药效激发到十足,最后的成品是黑乎乎的三大碗,足足比国公府苦了好几个度。
林鱼看着药汤脸都绿了。
“姐姐快点都喝下去。咱们平常不是病的受不了了根本不舍得花钱买药,买了药要熬着吃好几遍甚至还有人把药磨成粉吞下去,一点儿都不浪费。我还是头次知道药不仅有病能吃,没病也能吃呢。”
林鱼闻言,心中酸涩,只觉得手里的药更苦了。
当初她在国公府十分抗拒吃药,今日却一滴不剩都喝了下去。口腔里苦涩的味道半天消散不去,林鱼倒真生出此一时,彼一时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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