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初送的是一套棉服,春天到了, 林鱼把棉絮掏出来, 把它变成了一套春装。
很奇妙的生活智慧。
不熟的人在身边, 他也睡不着, 索性不睡了,转过身问少少最近学了些什么。
“《诗经》, 第一卷 都背会了。”
“会写了吗?”
“会,我一边背一边写的。”
荣时发现这孩子天分也算可以,只是读书也好练字也罢, 都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难得是天长日久的坚持。
“好好跟着你林姐姐学,将来或许就能走出大山了。”
“为什么要走出大山呢?”
“……那你为何要费力读书呢,留着时间下河去多摸条鱼留着做咸鱼不好吗”
“那是因为想跟林姐姐生孩子的男人都得读书写字啊。这是林姐姐自己要求的。”
荣时沉默片刻,起身来找林鱼,林鱼放了帐子躺着,听到他手指轻叩木板的声音, 眼珠慢慢动了动。
她没有睡着,每次荣时来她都会睡不着,这感觉很奇怪, 她的生活本来很平静, 心境也如清水一般适然。□□时每次到来, 都像一颗小石子落进了水里,涟漪一圈圈荡漾开。
“我知道你还醒着。”
啧。
林鱼深吸口气坐了起来,“大人, 你这大半夜的不让民妇睡觉,民妇很为难啊。”
荣时沉默片刻,终于还是问道:“你养着少少,是要让他当孩子还是要让他生孩子。”
“……”
“我觉得小孩儿的错误思想还是要及时纠正,不然会影响以后的成长。”
林鱼也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她才出声,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温和而暗哑。
“他家里比较困难没有人管,跟着我讨条生路,我没有拒绝,仅此而已。”
荣时轻轻皱眉。
将来的事谁说的好呢,林鱼是按照自己的偏好在教养少少,即便她作风端正,也耐不住少少自己一脑子“以身相许”的罪恶思想。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
“我也知道你这人素来通达透彻能屈能伸”
荣时夸她两句又沉默,顿了片刻才道:“但找男人还是别太将就了。”
林鱼:“……”
荣时再次站在这翠屏山的岔口用了很大的勇气。
冰雪消融,原野翠绿,山梁子上还有大片的花,红白蓝黄,四色具备,微风吹拂,花光闪烁,好似整座大山都在微笑。荣时在这世外桃源般的清新世界里,默默告诉自己,荣时你坚强一点,林鱼又不是洋剌子。
他素来审慎,做事的时候习惯把要付出的代价和可能会有的结果考虑清楚。
因为想得时候已经足够透彻,所以做得时候就不再迟疑。但走在通往林鱼家的小路上,他的速度却无可避免的越来越慢,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他实在并不是个脸皮厚的人,明知对方不欢迎自己,还巴巴的要去,心里也难堪极了。
“你要去哪里?另找他乡安顿下来吗”
白日没有得到答案,心里便总是记挂。她越不回答,他越是不安,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无法忍受他的“骚扰”,才要搬走。
黑夜里看不清表情,林鱼却似乎能通过他温柔的语气想象他专注又清正的模样。他不像是夹杂着私人情感跟她谈判,倒像是一个长者,一个参谋,客观的与她分析问题。
“即便你不要我……”
荣时的嗓子有点发紧:“找个自己心仪的男子并不容易,身份地位,才华学识,容貌品格,种种因素叠加起来……”
“若是你找到了觉得自己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那我就放你自由。但是在那之前,还是暂且保持原样吧。定国公府三夫人的名号,可以让你在世上很多时候行走方便。”
“县衙,省城,州府,京都……”
林鱼面无表情的瞪着眼睛看着黑夜,一双拳头捏得紧紧的。
她此次已经非常努力的克制,让自己心平气和,但是那被荡开的涟漪还是一圈一圈冲击着她。
她忽然翻身坐起,荣时吓了一跳,当即后退一步。
林鱼:“……”
“我说了你可能不信。”林鱼认真的看着他:“我现在并不想要男人,我甚至也不想要孩子。”
她想要什么呢?她也说不清楚。可她受不了这里了。
天寒地冻的冬天,青黄不接的春天,这个本来就人口不多的村落几乎每天都在死人。
她无能为力,她最多能帮助一个少少。
到别的的地方去看看吧,她想,当初的她如何接受阿母和兄姐的死讯的呢?
是不是跟云朵儿一样,因为生活太紧迫所以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用来伤心。
“总是会有人死去,人也总是会死去,有的早些有的晚些,所以我们才要生孩子呀。”
就这样,朴素又麻木的进行着一个个生与死的轮回。
人一旦开始思考,孤独感就随之而来,但偏偏残缺的,到目前为止只有两年的记忆,不足以支撑她做出判断,也不足以支撑她思考更宏大的命题。她觉空乏,试图通过更多的见识来填充自己。
荣时叹了口气:“看来你也没想好自己要去哪里。”
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过什么生活。她还处在混沌之中……跟他预料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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