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招很管用,宫里的人大多欺软怕硬,见我一身趾高气昂的气派,便真的以为我身份尊贵,纷纷向我赔了不是,做鸟兽散。
夏富贵也被我给镇住了,犹犹豫豫问道:“那……那我们还走不走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被打得一身青紫,正艰难地站直身体的小郎君。
被毒打了一顿,他的头破了,嘴角肿了,腿骨好像也受了伤,脚踝肿出老大一块。
但即使这样,他还是努力撑直了身体,阴郁地向我与夏富贵的方向瞧了一眼,然后慢慢地拖着伤腿,往屋子里挪动。
他一定很疼,腮帮子咬得死紧,身子也在微微地颤抖。
我当然不会坐视不理,我可是全长安最正义最好心的小娘子,立刻拉着夏富贵跑了过去,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疼不疼?我给你喊郎中吧!”
那小郎君停下了,垂眼冷冷地盯着我,眉头微皱。
夏富贵小声提醒我:“小娘子不知,我等掖庭人受了损伤,只得自生自灭,没钱延请郎中的。”
我道:“可我有钱啊,我借给他。”
“不需要。”小郎君费力地转过身,冷冷道。
夏富贵叹了口气:“焱郎你太倔了,任他们打一顿消气也就是了,何必打回去?我看你还是应该请个大夫……”
“不关你的事!”他咬牙切齿凶道。
夏富贵住了口,收手站到了我身后。
我不喜欢这个叫焱郎的小郎君的态度,可见他伤得那么重,到底还是没和他计较。
手里恰好有一个馒头,我摘下头上的一枚小珠花,塞进了馒头里面,递给他道:“你不要钱,那我送你个馒头好了,拿去。”
小郎君回过头,眉头紧锁,目光阴鸷,我神情倨傲地哼了一声,派头十足。
见他不接,我就硬塞在他手上,不及他推辞,便扬着下巴对夏富贵道:“不是说要送我回去吗,走吧。”
“你……”少年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充耳不闻,大摇大摆地远去。
我二叔说过,做好事不要留名,否则很容易被没皮没脸之人缠上,我觉得很有道理,并且决定要听他的话。
夏富贵把我塞进背篓里,偷渡到了紫宸殿。
阿爹刚刚下了差,甫一见到女儿蹬蹬蹬地跑来,吓了一大跳,正要训斥我胡闹时,我小嘴一扁,哇地一声哭了。
幼年的我飞身扑到阿爹怀里,抽抽噎噎地拽着阿爹前襟道:“阿爹,哥哥他说谎,他骗缨缨!宫里明明一点也不好,又大又安静,我不喜欢这里……”
“……我好想阿娘啊,可哥哥说阿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次阿爹你好几天不回来,我还以为你和阿娘一起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要缨缨了,我怕得要命,才偷偷跑进了宫里来……
“呜呜……我们回家吧。”
阿爹愣了愣,原本要教训我的手拍拍我的后背,小声道:“阿爹也很想阿娘,缨缨不要怕,阿爹不会走的……不会走……”
*
很多年后的今日,我又回想起了往事,想起来阿爹拍着我的背念叨着他不会去找我阿娘,说他会好好地陪着我,可没想到他还是去了,只留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被关在了内苑里。
我恨自己那天为什么要跑进宫,为什么要管李斯焱的闲事,如果我不说话,任那群内侍把李斯焱给打死了,那是不是我阿爹就能好好地活下来,婶子也不用当寡妇?
只可惜人生只有一次,没有人能预判命运的微笑和恶意。
几日后,李斯焱告诉我,他择定了温白璧为他的新皇后,明年秋天就举行封后大典,迎接她成为内苑新的女主人。
我点点头,在起居注里把这个事写了下来。
他眼中含笑,温柔道:“说起来,朕与温娘子还有几分渊源,朕幼时处境险恶,有一次被其他内侍抱团排挤,几人围殴朕一人,朕虽然略占上风,但还是受了伤,温娘子心善,送了朕一朵珠花,让朕拿着这个请大夫去。”
为了增强故事的可信度,他还特地珍重无比地从书阁里摸出了一个锦盒,锦盒里孤零零地躺着一朵小小的珠花。
——鎏金缠丝的便宜货,玉兰花的样式,可不就是当年我给他的那一个。
我看着这朵珠花,心里默默道了声放你娘的狗屁。
明明是他被打得半死不活,老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被他说成他一展雄风,美人送珠花当医药费……呵,男人。
我在心里放肆嘲笑他,嘴上还是不走心地恭维着:“哎呀,温娘子真是心善极了呢,和陛下般配得很,不过我那年好像也进过宫几次,倒是没碰到过温娘子。”
李斯焱讥诮道:“怎么,你想说朕遇见的不是温娘子,而是你吗?”
我笑眯眯道:“对呀,就是我。”
李斯焱懒洋洋道:“朕记得,送朕馒头的小娘子温柔可亲,还是个美人胚子,怎么可能是你呢。”
我回忆了一下我当时叉腰怒骂的情形,深深觉得李斯焱对温柔可亲有巨大的误解。
我看他的眼神多了两份同情:此人记忆错乱,明显是被揍糊涂了。
他又笑着道:“朕查过了当日进宫的记录,温娘子恰好随母亲安平郡主入宫拜见太后,朕派人去温家问过了她,她虽然记不太清细节了,却说确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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