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焱今日也休沐,心血来潮登上了外城的城楼,遥望百里长安,万里江山,胸中豪情顿起。
一切与我本无关系,奈何豪情顿起之时,城墙上的狗皇帝想起了他还有一个盼着他倒霉的起居郎。
于是……
“沈缨呢。”李斯焱突然问道。
庆福怔了怔道:“沈起居郎她今日休沐。”
李斯焱捏着扳指道:“我不管她在哪里,把她给我叫过来,现在。”
没人敢违抗皇命。
半刻钟后,尽忠职守的素行,从城楼上匆匆回了紫宸殿,旋风一样卷进了我居住的耳房,把我从床上挖了起来。
太作孽了,自从我认识素行起,此人总在扮演把我从床上揪起的恶劣角色。
她拽着迷迷瞪瞪的我,喊小金莲和小金柳给我穿衣服梳头。
一对金领命而来,四只小手来回摆弄,素行在旁监工,瞧着我有了个人样后,催促道:“走吧,沈起居郎。”
虽然我发着高热,憔悴得十层胭脂都遮不住,素行却丝毫不在意我的身体状况,撵鸭子一样催着我走,我扶着脑袋,恶狠狠地心想:好一个草菅人命的奴才头子!
就这样,我被素行连拉带拽,一路拎上了城楼。
狗皇帝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在城墙上面来回地踱步,肩上落了薄薄一层雪水,蘸湿了鬓边散落的毛发。
我衣裳轻薄,颤颤巍巍地裹紧了斗篷,冻得鼻尖泛红。
这城楼足有百十来尺高,我硬是凭自己的两条腿走了上来,出了一身冷汗,被风一吹,我觉得自己人都快没了。
狗皇帝究竟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啊!居然让一个病人大冷天爬城墙,未免太没良心了。
“……见过陛下。”我虚弱地行了个礼。
屈膝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多亏素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李斯焱听见了我的声音,转过头来。
我吸了吸鼻子,病恹恹地看了他一眼。
他见到我,目露喜色,大流星步走了过来,抓住我的胳膊用力一扯,把我拉到他的身边。
我被拉来拽去,脚步虚浮得要命,昏昏沉沉的脑袋撞到了他的黑貂大氅上,不知天地何物。
我稀里糊涂,无限怨念地想,今天不管他放了什么屁,我一个字都不记,这是加班人士最后的倔强。
“陛下何事寻我?”我恹恹问道。
他盯着我,指着城楼外覆着新雪,壮阔无垠的长安城道:“让你来看看朕的江山,瑞雪丰年,天下归心。”
看你奶奶个腿!
我气得差点眼前一黑。
见我没反应,他强行拧着我的头,转向城楼外。
我勉强看了一眼,长安下雪了,挺美,但不管怎么欣赏,我都不觉得这场雪值当我拖着病体站到城楼上来看。
因为落雪,坊市间的人都减少了许多——谁想大雪天出门啊,还嫌不够冷吗?
我看向安邑坊的方向,模模糊糊一团房子,又看向中书省的方向,也是一片冷寂,
只得有气无力开口道:“陛下,我看完了,可以走了吗。”
李斯焱充耳不闻,依旧不放过我可怜的脑袋,贴着我的耳朵笑道:“沈缨你是不是很不忿?眼见朕这个仇人坐拥锦绣江山,治下海晏河清,你说朕要遭报应,这报应却始终不见踪影,你说它是被什么耽搁住了呢?”
我哪儿知道?我心想:我又不是老天爷。
这就叫时无英雄,使疯狗成名。
他松开我的脑袋,貌似随意地把那双修长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意气风发道:“待几年后朕厉兵秣马,重振河山,便出兵燕云十六州,将祖宗基业再夺回来。“
他的手上生着一层薄茧,童年时的繁重劳作所致。
我心道你想得倒挺美,匈奴的铁骑也不是吃素的,小心他们一路打草谷打到长安来。
“你看,东方有天光破云,是祥瑞之兆。”
他怎么还在喋喋不休,像个坏脾气小孩炫耀玩具一样讨厌,我烦得要命,用力甩掉他按在我肩头的手,退后了几步,冷漠道:“关我什么事。”
他一时愣了,随后眼神一下阴沉了下来,冷冷道:“关你什么事?朕就是让你瞧瞧仇人的江山,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既无大事,我就先告退了。”我屈膝行了个礼。
“滚回来,不准走!”他叫嚣道,气势汹汹好像我欠了他几百两黄金一样。
好笑,明明是他欠我三条人命,却弄得像是我欠了他的一样,这个人真不讲理。
我低下头,晃晃悠悠地转过身,又晃晃悠悠地走了。
我已有好久没给狗皇帝甩脸子了,但今天我是个病人,病人有权力任性一点。
我抖着手戴上风帽,但还是冷,头也好晕,城楼上的风真大,直往我眼睛里扑,我眯上眼,腹中突然传来一阵痉挛的饥饿感,咦,我是不是没有用早膳,但我现在没有丝毫胃口,什么都吃不下……
我又晕又饿,此刻终于支撑不住了,发着高热的身子软软向着城外的方向栽倒,眼前景色不停地旋转,最后定格在了百尺外的城楼之下。
跳下去……跳下去吧。
我突然生出这个念头。
神思恍惚之间,我茫然地看着城下的青砖,鬼使神差地想,狗皇帝不让我自杀,但如果是意外身亡……他还会为难我的亲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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