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困惑地眨了眨眼,发现我正趴在那人的身上,耳朵正巧贴近了他的前胸处,听到的心跳声声剧烈。
大约也知道此人并不如我这般好惹,那狸奴警惕地一蹬后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狸奴走了,我也被接住了,只有被我不小心薅下来的花瓣还飞了满天,飘飘荡荡地降落在一地落英中。
他被我压到了肋骨,闷哼一声,把我整个拢在了大氅里头,慢慢地坐起了身子。
我从他的黑貂大氅中探出了头,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没看仔细,是不是压到你了?没把你压废吧?”
他没有说话,他的手在抖。
“我摔下来,你慌什么。”我好奇地问他。
他粗暴地把我抱紧,愤怒道:“你闭嘴,沈缨你可越发能耐了,这么高的树都敢爬,朕要是不在边上,你就这样摔下来吗?”
“我……你怎么知道我叫沈缨?”
我茫然地任他抱着,总觉得有什么事不大对。
人喝醉的时候,眼睛被酒精弄得朦朦一片,鼻子却越发地灵敏,这个人抱着我,他身上一缕薄荷饮的味道飘入我的鼻腔,我用力嗅了嗅,好生熟悉。
我在哪里闻过这个味道,我慢慢地想着,突然瞪大了眼,心脏剧烈地跳起来。
会做薄荷饮的是素行,爱喝薄荷饮的是狗皇帝。
狗皇帝!
这一瞬间,我身后那双手似有千钧之重,压得我呼吸困难,我像是被蜂子猛地蛰了一下,猛地把他推开,站起身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杏仁眼又一次对上了狐狸眼,早已醉得神智不清的情况下,我竟然奇异地看清了他的眼睛,清亮得摄人,含着莫名的情愫与慌乱。
看着那双无比熟悉的狐狸眼,我脑子里那根被酒精熔断的弦突然间接了回来,电光火石间,我浑身一震——
狗皇帝怎么会在这里?他想做什么?
李斯焱被我推了个趔趄,狼狈地摔在草地上。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夜风里,手里握着暮春的花朵,看着这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倒在地上,平素专人打理,不染纤尘的大氅上沾满难看的灰尘。
沉默半晌,他才慢慢站起身道:“朕本以为你要一傻到底,想不到还存了几分神志。”
我打断他的话:“你想干什么。”
“不做什么,”他道:“路过而已。”
我冲口而出:“骗人!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顿了顿:“若朕说,有些想你,你会信吗。”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微微的寥落与颓唐,像是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在履行失败者的承诺,不甘心,却不得不做。
我蓦然瞪大了眼,手里的花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他说什么?他说他想我?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呆呆地看着他,很难形容当下的感受,震惊,愤怒,快意……短暂的一瞬里,种种滋味冲击着我的心头。
“你……”我艰难道:“莫非你……真的……”
李斯焱微微低垂下狭长的眼睛,目光中隐秘的希冀随之消散,只余失望。
他抿了抿嘴,讽刺道:“那日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何故作此震惊的模样?是不是觉得朕可笑极了,竟然真的舍不得一个宠物了。”
与其说是在讽刺我,倒不如说是在讽刺自己,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好像承认这件事是在要他的命一样。
我如遭雷击,呆在原处,腿脚发软,四颗月亮散发出清冷的光,明明是温柔的月辉,我却越发感觉这是令人生畏的寒芒。
他看着我因过于复杂的情绪冲击而扭曲的脸,目光微微一暗。
“朕第一次见你时,你就是这个眼神,又惊又厌,看着朕就像在看着什么阴沟里的脏东西一样,所以朕才把你拘在身边,想把你弄脏摔碎,一点一点衰败麻木下去,再也不能露出这样的……讨厌的眼神。”
是啊,我呆呆地想,最开始是这样的,但到后来,为什么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哑着嗓子问道:“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你想让我如何,乖乖地滚回你身边,接着给你当玩具吗?”
他竟笑了出来:“蠢货,如果朕真有这个意思,你如今怎会安安生生在宣威殿住着呢?”
我一时语塞,艰难地消化了一番他的话语,抱着钝痛的脑袋思忖半晌,才慢慢地道:“我……以为你是厌弃了我,不想再见我了,才把我扔到魏才人那儿去。”
李斯焱短促地笑了一下,自嘲道:“怎么是朕厌弃了你呢?明明是你自己选的。”
“你不记得朕那日问你,要不要留在紫宸殿,如果你留下,朕纵容你做任何事情,就算你把紫宸殿的屋顶掀了,朕也能再修一个让你掀个够,”
“可你说你不愿意,连一瞬都没犹豫。”
他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道:“那时候朕就明白了,朕手上沾满了你们沈家人的血,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心转意。”
“所以才任由我离开,”我轻声道:“你怕继续把我留在身边,会越陷越深,对不对?”
李斯焱淡淡道:“朕只是想公平一些,你厌恶朕,那朕也不对你用心。”
我张了张嘴,想问那你为什么还大晚上不睡觉跑来跟踪我呢,可话到嘴边还是吞了下去,或许我并不敢问,也恐惧于知道那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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