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命数不好,碰上了我。”我道:“……也碰上了你。”
“碰上你不好吗?”李斯焱嗤笑道:“孟叙此人,看似养尊处优,温驯圆融,其实也是个桀骜之人,碰上了你是他的幸事。”
我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确实聪明,所以自小被寄予厚望,在密不透风的注视期盼下,他不想逃跑吗?他想,但他不敢,所以他才喜欢你,你就是他寄托这些心思的欢快的鸟,他只有看着你爱着你,才觉得有能喘息的空档。”
李斯焱用一种无情的声调道:“你以为自己对他来说多重要呢,他只是缺这么一只代他欢叫的鸟罢了,即使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是吗?
我的目光疲惫地落在远方。
李斯焱是对的,孟叙爱我有他的理由。
但爱是什么呢?不就是填补心里空缺的东西?没有了就会像失去半截心脏那样痛苦,所以到死都要紧紧握住,到死都心甘情愿。
我们都是饱读诗书,最见多识广的文人,但仍心甘情愿走入爱情的茧里,盖因我们知道,这里有我们缺失的东西。
我道:“孟叙缺代他喘息的人,那你呢?你缺少什么呢?”
李斯焱愣了愣,他似乎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盯着他,非要他给一个答案:“你缺什么?你为何会看上我?”
他良久才潦草道:“……比起听家养的黄鹂鸣叫,朕还是喜欢养被剪掉翅膀的凶悍野鸟。”
我静了一瞬:“李斯焱,你真的有大病。”
他只是把锦被拉了拉,覆住我的头脸,开口道:“朕确实有病。”
他自顾自继续道:“……朕会放了孟叙的,不仅放他,还要给他升迁当做补偿,来日他身居高位,财色名利唾手可得,便是偶尔想起了你,也未必能记起你的模样。”
我没有一丁点情绪起伏——我宁可孟叙把我整个人忘了,也不想让他记得那么惨痛的回忆。
孟哥哥人品贵重可信,但到如今,我们间的信任还有什么要紧,他忘了我,还是不忘了我,和我都没有任何关系了。
金笼
被李斯焱抱上马背后,我很快就睡着了。
不过一日光景,我就从云端摔进了地狱,巨大的冲击反而让我浑浑噩噩起来,分不清这是一场可怕的噩梦,还是真实发生的事。
心情还没有缓和过来,身体已率先一步做出反应——我狠狠地大病了一场。
可能是因为我没有足够的求生意识,范太医压箱底的灵丹妙药,喂到我嘴里没有一丁点效果。
谁说年轻人身体好,我这两年生生把自己作践成了一只痨病鬼,亏得连底子都快不剩了。
就这么迷迷糊糊地醒一时睡一时地,我足足熬了五日,五日里做了很多不好的梦,无数次惊醒过来,但睁眼时,又觉得自己还不如溺死在噩梦里算了,真实的世界比噩梦更让人绝望。
李斯焱起先把我放回了我从前住的女官房,后来嫌那屋子不通风,又把我抱进了他的寝殿里。
我在昏睡状态中莫名其妙睡了他的龙榻,却也没觉得皇帝的床有什么舒服的地方。
在范太医点灯熬油的医治下,我的烧慢慢地退了下去,五日后,精神终于略好了一点,起码能看清楚周围的陈设了。
皇帝的床帐是一种富贵的金红色,料子用的是上好的纱缎,绣团纹牡丹,一枝一叶皆精致,帐子四角挂着精美的镂空香球,袅袅散出沉香与苏合香的味道。
可我记得李斯焱不喜欢香,应是别人准备的。
烧了那么久,我早被烧得口干舌燥,只想痛快地喝杯水,伸出绵软无力的手,拨开帐子向外看去,只见床前端端正正摆着一面屏风,上面隐约有个人影,那人应是在给我晾药,双手拨动间,一股子淡淡的苦味飘过我鼻端。
我动了动喉咙,开口试探地唤道:“宿夕?”
声音像是在拉一把锈掉的木锯一样,难听至极。
那人影子的动作停下了,快步绕过屏风,走到我身边,随后,一双干燥柔软的手托着我的后颈,小心地把我放回了原处。
“惠月姐姐……”我低声唤她。
她默了很久,大约在想该怎么称呼我,半晌才对我客客气气地行礼:“沈娘子安。”
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嗓子哑了,一说长点的句子,就像有小刀子刮一样痛,只能比划了一个喝水的姿势。
惠月看懂了,给我倒了一杯温水来,细心喂我喝下。
“陛下命我来伺候沈娘子的起居……”待我喝完水,惠月低下头,把我的被子盖好道:“你病得很凶险,今早才退了烧,范太医说了,醒了便是挺了过来了,接下来慢慢将养着就好。”
她绝口未提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大串荒谬之事,也没提半句李斯焱的状况,只是隐晦而谨慎地提醒我:“娘子多歇歇吧,先把身子养好了,才能想以后的事。”
我记起来,在我病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李斯焱和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只是他说完这句话后,转眼又恶狠狠地在我耳边道:“你如果敢就这么病死了,朕把你的好弟弟扔去时疫馆,让他同你一起下黄泉!”
靠在床边发了一会儿愣,我渐次记起了五日前的变故,问惠月道:“我的弟弟回家去了吗?孟叙呢?他被赦免了吗?官复原职还是另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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