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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月摇摇头:“沈娘子莫问了,我只管在紫宸殿当差,宫外之事全然不知的。”
    她沉默着端来一碗药汁,药汁装在一个优雅的荷叶瓢里,颜色黑黑沉沉,像是花上的污泥。
    我眉头微皱。
    惠月低眉道:“范太医和陛下一齐交待了,务必要伺候娘子把这药用了。”
    我道:“陛下呢?”
    “陛下还在朝会上。”
    我望了眼屏风的影子,已是正午,看来李斯焱的一意孤行也不是全无代价,抢夺臣妻一事实在太骇人听闻,想必因此受了言官不少诟病。
    多说无益,我喝掉药汁,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
    不知睡了多久,身边有了一些异常的响动,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在道:“……她醒过了?”
    “回陛下,沈娘子午时清醒了小半个时辰,喝了药又歇下了。”
    又是一阵响动,李斯焱打发走了惠月,绕过屏风,坐在了榻前。
    盯着我看了一会,他开口问道:“醒了?”
    我勉强将眼睛拉开一条缝,恹恹道:“你来做什么。”
    他神色和缓,并没有为我的无礼动怒,反而打量起了他的龙榻。
    突然他的鼻子微微一皱,目露嫌恶,伸手把帐子里挂的几只香球统统扯了下去。
    见我没什么反应,他动作一顿,讪讪道:“是你让他们挂上的?你喜欢香?”
    我仍是没什么反应,静静看着他又把那几个香球挂了回去,还顺手搬了个香炉过来。
    这是彻彻底底把我当金丝雀养了。
    我没有深究的力气,疲惫地问道:“我弟弟呢?”
    “一醒来就问起他,当真姐弟情深。”他轻柔地抚摸着我光泽尽失的头发,平静道:“朕让他回太学去了,你若是想见他,等病好了,朕把他宣进宫里来。”
    我想问问孟叙怎么样了,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大约觉得我躺着的样子没有生气,于是毫不费力地把我提溜起来,往我背后塞了两只鸟绒的软枕。
    这软枕是西域舶来的珍品,轻盈柔软,最适合拿来养娇贵的宠物。
    “你五日没吃正经饭食了,瘦得就剩把骨头,跟只花鹿似的。”他不满地打量着我亵衣下枯瘦的身体,高声唤来惠月:“……去灶上给她弄一碗肉汤。”
    惠月领命而去,殿内就剩我和李斯焱两人。
    他今天出奇的和煦,竟还有心情喂我吃果子。
    那果子甜得发腻,一拈起来簌簌掉渣,我不喜欢,偏头道:“我吃不下东西。”
    李斯焱被我拒绝了一回,依然没有恼,只不咸不淡地放下碟子道:“那日你在东市,吃果子不是吃得很开心么。”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明明寝殿的窗门皆因我这个病患而紧闭着,我却无端感受到一丝穿堂风一样的冷意。
    “朕若是你,就会听话一些。”他道:“你方才想说什么?是想问孟叙如何了,对吗?”
    思量片刻,我痛快地承认了:“对。”
    李斯焱敲了敲我的脑门,懒懒散散道:“他无事,这几日里朕可忙着呢,言官的表奏雪片一样送到朕跟前,全被朕一把火烧了,孟叙么,朕吩咐了吏部,让他们给他留个好缺,明年出去上任。”
    “怎么?还不满意?”他看着我道:“朕瞧你的面子,才放了孟叙一马,不然朕早把这厮扔去乱葬岗喂狗了。”
    我心想,哪是我的面子,分明是看在我身子的份上。
    当街捉拿命官,坏人姻缘,撕毁旧旨,强抢民女入宫……都是骇人听闻的丑事,也只有李斯焱这种疯狗才干得出来。
    他说得轻巧,其实不知花了多少精力才把这事摆平,他是皇帝,言官不能拿他怎样,可沈孟两家,今后少不得要受许多唾骂了。
    思及此处,我顿时觉得他给的补偿太少太少了,当年也是如此,他一气儿杀了三个史官,到头来不过补了点抚恤金子,准许以超规格礼数下葬,不痛不痒地,偏生他还觉得是天大的恩赐。
    “我不满意。”我低声道:“孟家世代清流,最重名声,你平白污蔑孟叙,坏了他家百年声誉,这个再怎么找补,也是补不回的。”
    李斯焱笑了笑道:“名声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也只有你在乎,你说他们重声誉,朕看也不过如此,明明是朕动手抢了你,他们一家子上下却只敢迁怒于沈家妇孺,这种没种的人家,还奢望什么声誉呢?”
    他顿了片刻,补上一句:“但若是你非觉得他们受了委屈,朕回头可以赏孟家几个虚衔,名头你来拟。”
    我只觉鸡同鸭讲,对牛弹琴,我们听得懂对方说的每一个字,却由于价值观间的鸿沟而无法正常交流。
    对此我能如何呢?经此荒唐一事,我才真正明白了皇权的力量,没用的傲气被敲碎的同时,我终于迎来了迟来的成熟:知道怕了。
    在李斯焱刻意的和煦之中,我乖巧又谨慎地坐着——一种对于病人而言过于紧绷的姿势。
    然后轻声道:“好。”
    正此时,惠月端着一碗肉糜粥前来,向李斯焱行了个礼,想上前来喂我,没想到皇帝自然地接过了她手头的汤水,随意挥挥手道:“朕来喂她,你下去吧。”
    惠月以心细手稳闻名紫宸殿,可她将碗递来时,细白的手指分明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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