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焱拿玉勺敲了敲碗壁,漫不经心道:“朕许久没伺候过人了,不大熟练,你可要乖一些,免得朕没轻没重,伤着了你。”
他的思路很奇怪,前几日还把我关在地牢里随意折辱,今日却能和颜悦色地喂我喝粥,宠溺纵容全都来了,太后都没这个待遇。
我被他拉起来一口一口地喂,觉得自己像个被随意摆弄的小木偶人——玩完了还要拿去随葬的那种。
“我吃不下了。”
还剩半碗的时候,我喉头开始发堵——一个病人总是没有多大胃口的。
李斯焱目光冷了下来,讽刺道:“不好生吃饭,你打算一辈子当个痨病鬼?你乐意朕还觉得晦气呢,费了那么大劲把你弄回来,你以为就是为了看你躺床上装死的吗?”
他把一个绣了名字的荷包扔在我枕边,冷冷开口:“沈缨,昨日朕已经说了,朕可以让你弟弟做天子门生,光宗耀祖,也可以折断他的手指骨,打发他去芙蓉苑喂马,朕知道你不情愿,所以少不得用点手段桎梏着你,你听话了,你家人才有安顺日子过,明白了吗?”
看到荷包上明明白白写的沈川二字,我脸色一白,这是婶子做给小川的,他从不离身。
凶神恶煞地威胁了一顿后,李斯焱以出奇迅捷的速度换了一副面孔,跟个没事人一样,挂起温和的笑容,用勺子轻敲我的嘴唇:“别闹性子,把这粥喝完。”
我盯着那只荷包,强压下胃里和心里的难受劲儿,低声答应道:“好的。”
他满意极了,脸上甚至带了一点淡淡的真心笑意。
一面喂,一面道:“这才乖,以后就这样好好跟着朕,朕不会亏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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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焱喂得开心,我却因为多喝的半碗肉粥,大半个下午都没睡好,脾胃绞痛,汗如雨下。
范太医摸着我的脉,不停地叹气。
“……几日滴米未进,猛然又吃那么多不克化的东西,脾胃不难过才怪呢。”他道:“肉糜粥不是不能喝,但哪有一次喝一大碗的?”
我恹恹道:“你和你的宝贝陛下说去,他逼我喝的。”
范太医不作声了。
我喉咙又是一酸,抱起小痰盂难受地呕吐起来。
李斯焱进门时正巧瞧见了我吐得死去活来的模样,锋利的狐狸眼含怒看向范太医,范太医有苦说不出,只低头道:“沈小娘子的底子太亏,虚不受补,今日进了过多不好克化的东西,脾胃便受不住了……”
我一边吐,一边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半年前我也是生着病被李斯焱叫去了城墙上,吹了冷风后病情狠狠加重了,这回同样如此。
他总有本事把我本就不好的身子弄得更加糟糕。
范太医为撇清自己,噼里啪啦又讲了一大串我的病症,什么气血淤滞,什么经络失和,反正没一句好话,我抱着小痰盂茫然地听着,像是在听一个老水手描述一艘快要不能开的破船。
我挠挠下巴,好奇地问他:“既然我都这样了,那你不如和我透露一下,我大概还能活上多久?”
这一刻,一股森冷的寒气从李斯焱的方向飞射而来,牢牢钉在我身上。
范太医被我吓得脸色煞白,嘴唇都在哆嗦:“老夫不过一个大夫,怎能妄言你的寿数?你身子虽然虚,但也不到要数着日子活的地步,只要细心调养着,不落病根,便与常人无异了。
我哦了一声,颇觉遗憾。
面前罩下带着寒气的阴影,李斯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我的榻边。
他换了一身墨黑色的锦衣,衣边绣了一只长腿仙鹤,此刻那只仙鹤和李斯焱一同看着我,面无表情。
我被这凉凉的目光一盯,才堪堪反应过来,我又说错话了。
该死的职业病,这破嘴压根不听使唤。
“我就是问问罢了,”我找补道:“……没有旁的意思。”
下巴被他捏住,往上抬,李斯焱声音里掺着淡淡的怒意:“没有旁的意思?朕看你是巴不得让范崎生把你治死。”
面对鼻孔都在冒火的暴躁皇帝,范太医大概觉得自己再不跑就来不及了,悄悄提起药箱,以对于一个中年人来说过分矫健的步伐夺路而逃。
我下巴被李斯焱捏着,虽不太疼,但被羞辱的感觉当真不好受,我拼命忍着,才没有扭头躲开他的桎梏。
“以为这样就能逃得过去吗?别傻了,游戏规则是由朕来定的,你的命如今在朕手里,在朕玩腻了之前,你就保准见不了阎王。”他寒声道。
我一股子怨气冲上脑门,忽地把他的手挣开道:“……你不过一个人界的君王,还妄想能管得着天意寿数?我被你关在这儿,生不能生死不能死,就合该逆来顺受吗?”
李斯焱道:“有什么不好?朕是皇帝,紫宸殿是世间最金贵的笼子,除了自由,其他的东西朕都能给你,你想离开,想去和孟叙双宿双飞吗?好啊,来,你杀了朕,就能得偿所愿了。”
我笑起来:“陛下说笑话呢,我怎么敢动天下最尊贵的人?弑君是大罪,我若真做了,十族性命都难保,你明知我不敢,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呢?”
说罢,我的胃一阵绞痛,连忙抱起痰盂又吐了起来。
酸腐的粥米灼烧着食道,不好的气味在这香香软软的床塌间弥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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