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慢悠悠走了十日,我们终于渡过了黄河,来到了河北道。
最初几天,四处张贴的画像和奔走查看的兵士都说明李斯焱正在发了疯一样地找我,可到了后来,我想他是捞出了我的血衣和沉入河心的匣子了,兵士盘查得远没有先前那么严格,等到了黄河之北,没有人再来盘查我们了。
后来叙述起来平淡无奇,但我身处其中时,却是惶惶不可终日。
李斯焱不愿相信我死了,在最开始几天,简直可以说是布下了天罗地网,手下的所有可用的力量倾巢而出,几乎把整个河南道都翻拣了一遍。
我知道他迷恋我,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尽力寻找,可我没想到他竟然那么疯,把这次带出来的北衙禁军都派来找我。
幸好那日殿前侍卫死伤惨重,在出来寻我的大军之中,当真见过我面的人少之又少,给了我蒙混过关的余地。
那日路过某关隘,侍卫看着我的路引来回盘问。
可我除了年龄相仿,其余的样貌,穿戴,来路,经历都与皇帝要找的人八竿子打不着,这帮侍卫加班久了也嫌烦,看着大差不差,便高抬贵手让我过去了。
赶车大爷出关时,眯眼看了眼城门口贴的画像,随口与我道:“哟,都在找这个沈缨,看这女的长得也不是天仙美人的模样啊,怎么把皇帝给迷成这样?苏妲己啊?”
“我看也是,这女的面□□诈,面招桃花,定不是什么好人,妖女无疑。”我急于撇清自己,说得掷地有声。
“是吧,”赶车老汉感慨道:“终于有个有志气的狐狸精了,穷书生的元阳有什么好吸?要吸就要吸真龙天子的啊!”
“大爷你说得太对了。”
……搞笑,你见过有皇帝强迫狐狸精吸他元阳的吗?
大爷兴奋地对我说起狐狸精作乱的一百个香艳小故事,我仔细听了听,觉得耳熟,突然想起来,他说的可不就是我当年在掖庭里写的游狐仙窟吗。
我的传奇画本事业总在猝不及防时给我惊喜。
大爷看我一眼:“娃儿啊,回乡去先议个好亲,这事拖不得,你在大户人家干过,见过大世面,可这样貌委实差了点,一定趁年轻把自己嫁了,往后就难了。”
我脸上敷着细细的黄粉,还拿浆糊把眼睛的形状扭曲了一下,与画像上笑眯眯的小娘子形象相去甚远。
赶车大爷万万想不到,当世苏妲己正坐在他后座上晕车呢。
马车又在河北道上走了许久,走到后来,土地逐渐变干,林木逐渐稀薄贫瘠,我心想,看这荒凉的架势,洺州应该快到了。
果然,当天傍晚,大爷指着前面的山头道:“过了这道山,就是洺州了。”
我高兴地叫出了声:“终于回家了!”
大爷道:“这么没日没夜地赶路,不得给点打赏?”
我穷得叮当响,根本支付不起给大爷的小费,只能赠予他真诚的微笑,和一句斩钉截铁的我没钱。
大爷先是鄙视我的主家忒抠门,连遣散费都发不到位,然后问我我家具体在哪,他好送到家门口去,没准我家人还能给个仨瓜两枣的。
我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拐了,就知道家在洺州,具体是哪一户,我自己也说不清。”
大爷气坏了:“老头子金盆洗手前的最后一车,怎么拉了你这个穷鬼!”
我挠挠头:“我真没钱,这样吧,大爷你想寄信吗?我免费给你写几封?”
大爷冷笑:“老头子我就是跑车的,用得着写信?”
最后我陪着笑把这位爷劝走了,见天色已晚,我又开始发愁生计……哎,光是雇车来洺州就耗光了所有的家资,我可没有钱住店啊……
有道是一文钱难倒了英雄汉,我沈缨从小不愁吃穿,视黄白之物如粪土,等真正到了要赚钱的时候,全然两眼一抹黑。
思前想后,我去当铺当了几枚丝绦,都是我赶路时无聊编的,当铺伙计怜悯地望了我一眼,给了我三枚小钱。
我可怜巴巴收下这几枚铜钱,突然留意到了他手中的算盘,眼睛噌地一下亮了,满怀期待道:“小哥哥,你家掌柜的招工吗?”
“不招。”他道:“小娘子,看你生得还行,实在缺钱的话,不如去酒楼面馆做点端茶倒水的活计。”
不行,我眉一皱,端茶倒水的活我可做不利索,叫人看出我从没伺候过人,还怎么说是长安大户人家的丫鬟?
我不甘心,依旧努力推销自己:“小哥有所不知,我是长安大户人家的婢女,主子出嫁,开恩允我回乡,可路上遭了贼,被偷了家当,才走投无路,想先找个地儿落脚……”
伙计不为所动:“这样的故事爷爷我每天要听八百遍。”
“他们一定没有我多才多艺!”我道:“我会琴棋书画,做账理家,主子娘子会啥我就会啥。”
他道:“小娘子,你想想,如果你什么都会,掌柜的雇了你来,那我不就要失业了吗……”
我垂死挣扎:“那……你家掌柜是否有千金?我可以把她教成长安一等一的士族娘子……”
伙计道:“快宵禁了,前面有流民所,你先去对付一碗吧,甭耽误我们打烊。”
我捏着那三枚铜板,心生悲意。
虽然说起来有点丢脸,但我出发前真的没想过,我居然会缺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