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市面上这类图画大多出自男人之手,狂野有余,细腻不足,缺乏一种微妙的暗流涌动感,而我的图画,恰好花样新奇,男俊女美,深受久旷的深闺妇人欢迎。
卢琛赚得盆满钵满,心情舒畅之下,足足给了我四两银子润笔费,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银钱,拿去市场上足足能换一头牛和一笼鸡了。
眼下正在画的是第二本,卢琛并不着急趁热打铁,还劝我好好休息:“……你不用急,整个河北道都找不到第二个画春图的女人,没了竞争对手,自然应多吊一吊胃口,保持新鲜感才是。”
我一琢磨却是这个道理,于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慢慢画着。
期间恺之送饭的时候看到了一回,对我大为赞叹,然后转头就报给了张芊。
张芊晓得了我如此熟悉风月之事,着实吃了一惊,还以为我想勾着她弟弟学坏呢,找了个理由便把我又叫去盘问了一回。
我只得信口胡言:“实不相瞒,从前在主家做事时,府上的少爷总是……总是逼迫我看这些羞人的图画,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想到这些污秽的东西,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
感谢李斯焱,我的扯谎水平经历了质的飞跃。
张芊问了几个来回,确认了我的确心里只有赚钱买地买房,这才安心地打发我走了。
走前还三令五申,千万叫我把这个营生给藏严实了,不然有碍声名云云。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的声名不要紧,重点是不能影响她弟弟的声名。
我怜悯地看了眼我那一脸天真的傻徒弟,心想难怪你家财万贯却迟迟没个媒人上门,哪家小娘子听说你有这么个姐,不得连夜收拾细软跑路呀!
社会恺之哥
洺州夏季之热,不让长安,蝉鸣阵阵的一个月里,发生了如下几桩事。
第一桩,长安传来消息,李斯焱宣了小川进宫当起居郎。
这个消息一看就是李斯焱刻意传出来的,添油加醋的痕迹非常明显,我沈家的孩子会因为不想上任而蹲在紫宸殿门口嚎哭吗?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一定是李斯焱为了骗我回去救小川而散播的谣言。
我当然不为所动,心中唾骂狗皇帝:那么低级的谣言,你糊弄鬼啊!
小川大了,能扛得起家业,我可不是张芊,弟弟一把年纪还把他当小孩子宠,老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谁都别想骗我回去!
第二桩,李斯焱给我立了个衣冠冢,在长安城郊,沈家的祖坟里。
这个就有点出乎意料了。
我咬着杯子想了半天他为什么这么做,这不像他啊,他那么神经病一个人,怎么会允许我的遗物归葬祖坟呢?
思索很久都没个定论,我隐隐觉得这可能是婶子的要求,依婶子的性子,一定豁出命也要让我们一家子在地下团聚的。
如果她以死相逼,李斯焱便只能答应,因为他也知道,假如我尚在人世,那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孤儿寡母,婶子死了,我就真的再也没有理由回长安去了。
我叹了口气,突然特别想念他们。
婶子没了我,小川也大了,要往远处飞了,三进三出的大宅门里头就只剩下她一个,她要怎么把日子过下去呀。
而这第三桩事就没有那么沉重了,在三个月的努力后,张至同学终于有所小成,在文会上惊艳四座。
文士们都奇怪他怎么突然开了窍,纷纷围过来问,可张至牢记我的教诲,不得在任何公共场合说起我,于是只腼腆着笑而不答,晚上回来兴冲冲告诉我他今天出的大风头。
我照例搞鼓励教育:“说明你多少有些天分,只要基础打得牢靠,以后还会有更高远的造诣。”
张至满脸憨厚,笑得万分幸福。
在酒馆送走了张至,我又听了一会儿琐碎消息,起身结了账,慢慢地走回住处去。
一出门才发现,今天居然是乞巧,街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妙龄的小娘与郎君相携出游,手中提着各色精巧的乞巧果,那果子玲珑可爱,工艺竟一点也不逊于长安厨子。
突然想起家乡,我心头怅然若失,于是去摊头前,给自己也买了一包乞巧果。
老板见我穿戴体面,模样像是个有钱的,热情道:“小娘子单吃乞巧果子未免不美,不如来尝尝我这摊子的酥山,这东西是刚从长安来的新奇货品,正配小娘子的人品。”
“听你的口音,你是长安人?”我问道。
“正是!”对方笑起来:“长安居大不易,来别处讨生活。”
本着照顾老乡的精神,我答应了买碗酥山吃,可这人的手艺远不如芸娘好,乳酪太涩,碎冰粘稠,吃起来味道十分普通。
我突然觉得十分孤单。
在洺州的日子,自由是真的,孤独也是真的,这里没有我熟悉的人,没有熟悉的菜色,白天和张至,卢琛,探微他们交谈,可一入了夜,灯下就只剩我一个人,有时候房间被老鼠光顾了,我都找不到人帮我赶出去,只能含泪与其大战三百回合。
结果当然是被折磨得一宿没睡,第二天顶着一对萎靡的核桃眼,去东街聘狸奴,还没聘到,晚上回家后越发觉得悲凉。
别的日子我没觉得有碍,可是今日乞巧佳节,街上的人都成双成对,只有我形单影只,到底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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