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勤送礼物,但我并没有频繁地与她们玩耍,依然一天到晚发呆睡觉,像只呆滞的仓鼠。
后来,我终于知道了我如此能睡的原因。
因为我——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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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情,其实女子自己心里多多少少是有数的,按李斯焱这个补汤、针灸、垫枕头三管齐下的搞法,我怀不上才叫稀奇。
某一日范太医来问诊,问着问着,突然问去了御书房。
我正躺在床上数羊呢,下一刻,就见李斯焱一路火花带闪电地飙至我身边,速度快得像一道残影。
他一贯阴沉,即使与我耳鬓厮磨时,也难掩患得患失之意,唯有此刻,他的脸上呈现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每块肌肉都在因激动而颤抖,他想掩饰,但根本做不到,一国皇帝蹲在我床前,居然手足无措如同稚子。
我从不知道,一个人能开心到这等地步。
像一条被天降大肉骨棒打中的饿犬一样,不敢相信这好运真的属于自己,他盯着我猛瞧,口中喃喃道:“你真的……真的……”
范太医还以为皇帝质疑他的业务水平呢,赶紧道:“陛下明鉴,老夫家中世代行医,绝不可能诊错喜脉,贵妃娘娘这脉象,定是有孕了不假。”
“只不过月份尚浅,需好生保胎……”
我怀疑范太医说的话,李斯焱一句都没听进去,他眼睛亮得惊人,围着我转了整整四圈,长衣带起了徐徐的风,吹在我脸上,凉丝丝的。
他兴奋归他兴奋,我并没有过多的情绪。
这没什么好庆贺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想生育。
但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已经快高兴疯了。
他身上的朝服还未除去,金龙刺绣上沾了早春的湿冷气息,他怕凉到了我,甚至不敢坐到我身边来,只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抚摸了我的肚子一下。
我不喜欢看他如此稀罕的模样,觉得有些古怪,便把他的手移开了,李斯焱微微一顿,旋即握紧了我的右手,轻轻揉捏我指节上的茧子。
他好像格外喜欢我指头上这个小小的茧。
我冷漠地坐在床头,他的兴奋终于被我的冷淡浇熄了一点,轻咳一声,吩咐惠月宿夕她们把库房里的孕妇用具扛出来。
这些器具在我回长安的时候就已备下了,如今终于得见天日,宿夕惠月也高兴得很,一叠声应下,喜气在大殿里蔓延。
他略略平复了一下,又问我:“你饿不饿,想不想喝水?朕把你婶子和弟弟叫进宫里,你那个朋友叫什么?武安侯家的那个媳妇,朕也叫她进来。”
他突然看见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烟气,立刻拾起来扔出了门外:“……朕看坊间的话本,都说香料会致女子头昏脑胀,不该留着。”
我淡淡道:“你看的那本是崇仁坊杜记香料铺找人写的软文,为了推销他家卖的孕妇专用香。”
李斯焱已经失去了他的大脑:“当真有孕妇专用香?何不让庆福出去采买一些?”
门外的庆福缓缓挪开一步,似乎不想承认李斯焱是他效忠的上司……
我不知道一般男人知道自己要当爹是什么反应,但也隐隐感觉得到,李斯焱这个反应,绝不在正常的范畴内。
搂着我美美地睡了一晚,第二天他兴高采烈地上了朝,迫不及待地向朝野上下炫耀起了他要当爹这件事,大臣们多懂得看眼色啊,吉祥话一篓一篓地往外倒,哄得李斯焱都快找不着北了,大手一挥,光是粥棚就建了三个,为了给他的后代积德,甚至开始琢磨着大赦天下了。
幸亏有人拦着:“陛下想大赦天下,不如等小皇子出生了再说。”
李斯焱觉得这个建议甚好,大笔一挥,将其提上了日程。
朝上的官员们庆贺,后宫中也是一片喜气,不过半天,惠月便来问我喜欢什么性格的奶娘,长相上有没有什么要求。
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惊异:“这才两个月,便要选奶娘了?”
惠月一顿:“寻常都是四五月再选,可陛下非要现在开始相看……”
我扭过头:“那就让他挑吧。”
我觉得,这可能是一种补偿心理,他当年在母亲的恐惧,旁人的冷漠中降生,在掖庭中度过了残酷的童年,越是痛苦,就越是希望他的孩子能得到全天下的祝福。
这是一种跨越半生的救赎,他本能地用力去爱他未出世的孩子,就像是抚慰幼年的自己。
幸运的孩子一生被童年治愈,不幸的孩子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不过怀孕了有一件好事,那就是李斯焱遵照范太医的建议,停下了他的耕耘计划。
孕中严禁行房,范太医此语不啻于救我老命,不然就按他这个狠劲儿,我迟早要死在他的龙榻上。
如今,我终于可以暂歇一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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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好几日,怕是全天下都知道皇帝要当爹了,李斯焱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走到我床前,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
我垂头看了一眼手指交缠的位置,又恹恹歪过头去。
“三日了,可朕觉得犹在梦中。”
他干燥的手掌轻轻抚摸我的侧脸。
“缨缨你别再走了,你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若是女孩,朕把世间珍宝都捧到她面前,若是男孩子,朕让他当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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