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很暖,她的手臂却因失血过多而发冷,冷热相贴,温桓陡然一僵。
他垂眸,正瞧见沈姝腕上那串赤玉佛珠,佛珠上染了层淡淡的火光,看上去很是温润和暖。
温桓有片刻出神。
沈姝没留意到他的举动,兀自握着火折子往里照去,不由一怔。
石室虽小,却布置得颇为周全,桌案床榻等面面俱全,榻前悬着大红罗纱制成的双层斗帐,四角悬着香袋,榻前的桌案上摆着一支燃了半截的龙凤喜烛,上头落了层厚厚的尘灰。
这是喜房的布置,可墙壁上贴的大红喜字只有一半,喜烛也只有一支,这不是成亲时惯讨的好兆头。
她皱了皱眉:“这是...”
温桓抬起手,缓缓抚过墙壁上喜字的轮廓,半晌,轻飘飘开口:“我母亲给我父亲准备的喜房。”
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补充:“原本也是她选中的收骨之处。”
他的语调堪称温和,沈姝却听得后脊一凉。
她斟酌半晌,才迟疑着开口:“你是说,你母亲...”你母亲要同你父亲在此处同归于尽?
后半句她最终没能说出来。
温桓眉眼柔和地瞧着她,鼓励道:“继续说下去,你应该是猜对了。”
说完这话,他微微敛眉。
沈姝搀扶他的手冷了下来。
她似乎在害怕。
温桓清晰地记得,那一年,他才满五岁,杜烟破天荒地地亲手给他换了件新做的小袄,那小袄是大红色的,上头拿金线绣着个栩栩如生的小虎头,瞧着颇为喜气。
换完之后,他便被抱来了此处。
这一日的杜烟温和耐心极了,她坐在喜床上,眉目间噙着笑,听到他喊饿,还抓了把枣子和花生给他。
他咬着干巴巴的枣子,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婢女走了进来,吞吞吐吐地回话:“夫人,族长说,说...”
她战战兢兢地瞧了杜烟一眼。
杜烟面上的笑意还没褪尽,声音却沉了下来:“他说什么?”
“他说,小公子若是病得无力回天,就听天由命吧,他还有事,丧仪便交给夫人处理。”
小温桓放下手中咬了一半的枣子,有些茫然地看过来。他早慧,懵懂地听出小公子说的便是自己。
后来的事温桓便记不清了,只知道其后他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便鲜少瞧见杜烟了。
杜烟修了无情道。
想到此处,他的目中露出冷淡笑意:“说起来,母亲当年修建这间石室,本就没打算出去,石门阖上,便再不会打开了。”
他来这里,本就是走投无路。左右都是死,他不惧死,也决不会叫南巫族的人好过。
沈姝:“?”
所以,温桓是在通知她,他们将会一同葬身此处?
她难以置信地跟系统确认了一遍:“温桓说的是真的吗?”
系统不无遗憾:“是的,准备准备,从头收拾旧山河吧。”
沈姝:“...”
她的掌心沁出了冷汗,温桓显然是觉察到了,面上露出些疑惑神色:“死很可怕吗?活着很辛苦,人一降世,便有八苦。倘若死了,无忧无痛,任凭肉身腐烂成灰,有何不好?”
沈姝叹口气:“活着固然很辛苦,可是也很好。”
说到此处,她手中的火折子陡然熄灭。沈姝试着打了几次,始终没能打着,只得放弃。
在一片漆黑中,她故作老成地想要拍一拍温桓的肩。不料温桓方才坐下了,她没留神,手落在了他的发顶。
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得佯装镇定,摸了摸温桓的头。
不得不说,手感还挺不错的。
沈姝默默感叹,反正此番教化失败,一切都得重新来过了。于是,怀着不摸白不摸的心态,她又揉了两把,顺便拍了拍。
温桓的瞳孔一缩,她的手温温软软,抚在他的发顶,带着些微痒和说不出来的意味。
这触感使他微微战栗。
片刻后,沈姝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清了清嗓子,继续上一个话题:“譬如说,桂花糕就很好吃。”
想起温桓不喜食甜,她又补充了一句,“椒盐胡饼也不错。”
“还有日出时分,天光万顷,霞蔚千里,很好看的。”
“是吗?”少年的嗓音有些喑哑。
沈姝认真点头:“是啊温桓,这世间美好的事物很多的。”
说着,她继续去找火折子,幸得上午在市集买的没有在混乱中丢掉,她将新的火折子吹亮,点燃了一旁的红烛。
在摇曳烛火中,她找出早上自医馆拿的药膏,拉过温桓的手给他上药。
温桓怔了怔:“都要死了,还管伤口做什么?”
沈姝不甚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可现在你还会疼。”
温桓移开视线,倒是没再抗拒。
上完药,沈姝替他吹了吹:“还疼吗?”
温桓垂眸,片刻后,从善如流地答:“疼。”
这答案有些出乎沈姝的意料了,她怔了怔:“那...”
温桓静静地瞧着她,面上依旧没半分血色,眸中黑漆漆的,倒映着一抹烛火。
此时此刻,他瞧上去当真像个温良无害的少年。
见沈姝半晌没有反应,少年疑惑地“嗯”了一声。
第5章 云霞 她的嘴角抽了抽,心想,幼稚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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