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桓陡然张开眼,目中有一瞬的戾气。
待到意识回笼,他缓缓坐起来,面上仍有些发白,头却没有方才那般昏沉了。他起身去那处墙角探了探:“至多再有半个时辰,这洞便能打通了。”
“你准备好了吗?”黑暗中,他定定看向沈姝,眸光微动,“那时候,无论生死,可再没有退路了。”
“现在准备一下,”沈姝走到他身边,“我教一教你凫水吧。”
这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温桓怔了怔,目光微冷。
“你不是说自己不会凫水吗?”他轻声问。
所以,是在骗他?
“是啊,”沈姝从善如流地答,“不过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小时候母亲送我去学过,别的小朋友都跳下去了,只剩下我扒着池沿,死活不肯松手,后来教练说这学生他教不了了。”
她怅然地叹了口气:“要是晓得有这么一天,我一定努力在水中扑腾一下。”
温桓循着她的描述想象了一下,四五岁的小团子皱着小脸不肯下水,也不晓得她有没有哭。
他不由低声笑了起来。
沈姝虎着脸:“有什么好笑的,不许笑了。”
她走到温桓身侧,握住他的一只手腕:“其实我也是个半吊子,不过都这样了,就姑且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说罢,她握着温桓的手,划出个奇怪的弧线。
“先往前,并拢,然后往两边划,最后合拢在胸前。”她很认真地讲解。
温桓顿了顿,放松了手臂,任她摆弄。
沈姝带着温桓练了几番,放开他的手腕,问:“学会了吗?”
温桓垂眸:“或许吧。”
沈姝:“...”
算了,人事都尽了,剩下的听天命吧。
她刚要摸去桌边坐一会儿,手腕陡然被人握住。
大概是因为发烧的缘故,温桓的手倒是有了几分暖意,他沉声道:“打通了。”
话音落下,果然有水漫入石室。温桓俯身探了下洞口,毫不犹豫地钻入其中。沈姝深吸口气,也跟着钻了进去。
暗河水流湍急,她只觉耳边陡然一静,被水流卷着,全然无法控制方向,她努力划着手臂,半晌,终于呛了口水。
看来今日是要命绝于此了,沈姝叹了口气。
她又连呛了几口水,意识有些昏沉之际,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她努力张开眼,在黑漆漆的水下,隐约瞧见了温桓的身影。
他也狼狈极了,大概是新学的缘故,动作还有几分笨拙。
沈姝有些遗憾地想,其实这少年也没有那么坏,只是这个世间对他不太好,而他也没学会如何善待这个世间罢了。
她的肺腑如火灼烧,接连呛了几口水后,眼前有些发黑。
温桓的左手牢牢握着她的手腕,伤处重新渗出血来,很快消散在幽暗的河水中。
他也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少年几乎是机械般地划着手臂,闭上眼,他瞧见一片被晨曦染红的云霞。那云霞当真灿烂极了,是他十余载的年岁里没有看到过的灿烂。
他皱了皱眉,吐出最后一口气,奋力朝上划去。
力竭之时,头顶终于出现一道天光。
两人分外狼狈地被卷到岸边,萧瑟秋风吹在湿透的衣衫上,沈姝打了个冷颤,呛咳了半晌,才终于有了些生气。
她茫然地坐了一会儿,转头去看温桓。
抬头之际,正逢日出东山,灿灿霞光自云间穿过,将满山遍野都染成灿灿的金色。
少年的发顶和衣衫上铺满晨曦,他微仰着头,黑曜石般的瞳孔中映出昳丽霞光。
他伸出手,将一缕霞光接在掌心,很是认真地看了一会儿。
云霞也没有她说的那般好看,温桓想。
沈姝坐到他身边,轻声道:“谢谢。”
顿了顿,她又问:“温桓,云霞是不是很好看?”
温桓转头看着沈姝,她的黑眸湿漉漉的,柔暖的曦光落在她的面颊上,未干的水珠被照得莹莹生光。
他沉默了一会儿,第一次口是心非地答:“嗯。”
沈姝偏头瞧着他,笑得眉眼弯弯:“我不骗你的。”
温桓被这笑容晃了眼,片刻后,陡然一僵。
他站起身来,指了指沈姝的头顶,语气凶巴巴的:“你的发髻乱了。”
沈姝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在水中折腾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不乱。
温桓当真是有些奇怪。
第7章 长乐调 尾巴像兔子的猫吗。
回到小和山后,温桓的伤势又重了几分,足足将养了六七日,才恢复了大半。
沈姝推门进去时,青衣的少年正倚在窗边,信手雕着手中的一截木料。
他的面上仍是副漫不经心的神色,偏着头,午后的日光从窗缝淌进来,落在他有些苍白的面颊上。他微垂着眼眸,手上的动作娴熟极了。
沈姝的目光落在他的左手上,那里仍缠着绷带,不过已然结了痂,想必再过些时日便能好转了。
在这方梦境中,温桓的左手算是保住了。
沈姝叹了口气,心中生出几分惋惜,据书中所说,温桓的左手无法使力后,便鲜少雕刻过机偃了。
他原本是可以好起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