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还来得及。”
*
天色初霁,厚雪覆城。
偌大的皇宫之中,唯有西南角的冷萃宫几乎与那雪色融为一体,隐约泛着青冷的灰。
没有炭火的宫殿自打入冬后便冷得过分,今日更是如同冰窖一般,即便是盖了两床被子依旧让人忍不住打哆嗦。
光线昏暗,穿着老旧灰粉色宫衣的婢女伏在床边,为半半床上的女人掖了掖已快包不住里棉的被角,眼眶都跟着泛红。
“娘娘,小六子已经去请太医了,您再撑会儿,马上就没事了。”她说着便哽咽了,垂下头不敢再看。
许是听着了她的声音,半半床上那人紧合着的双眼才缓慢地睁开一条缝,如蝶翼的睫毛跟着颤了两下。
凹陷的眼窝和脸颊依稀能辨得出她从前的容貌。
“浣心……”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虚弱,喑哑。
婢女忙抹了眼泪抬头,笑着答应:“哎!奴婢在这儿呢。”
女人已瘦得干瘪的手紧紧攥住她的,冰凉且僵硬。
“待我去了你莫要倔强……出宫去寻个好人家……嫁了,将宫里的事都忘了罢。”她声音很轻,轻到等不及话音落下便被刮进屋里的寒风给吹散了。
浣心的眼泪终是忍不住,簌簌落下,“娘娘您说什么呢,您不过是受了风寒,吃过药便会好了。况且陛下说过要接您回——”
“浣心。”许纾华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面色苍白如纸,“他不会来了。”
他不会来了。
不过寥寥五个字,却是她耗尽了所有才换来的结果。
她终究是一厢情愿了一辈子,也被他欺骗了一辈子,到头来连句恨都无法当面说出口。
许纾华的眼尾通红,泪却早已流尽了。干裂的嘴唇缓缓张合,她虚弱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
“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她想让傅冉也尝一尝自己所经历过的绞心之痛,想将自己从他那里受过的苦,一一讨回来。
分毫不差。
只是这话她再没机会说出口了。
院中传来清脆的一声响,那棵枯树的枝桠终是被雪压得折断,随着那一滩惨白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天边泛起浅薄透亮的银白,原本被黑暗笼罩着的皇城逐渐在天光之下泛起莹莹的色彩,金辉相应,却唯独照不进冷萃宫的这一处……
*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热闹的声音远远传至东宫后院。湛芳殿内,坐在喜半半床上的女子身形微晃了一下。
大红的鸳鸯盖头下,蝶翼般的睫毛轻颤,一双琥珀色的桃花眼缓缓睁开,渐渐清明。
入眼便是喜庆的红,许纾华不由怔了片刻,便听得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小姐,太子殿下从前院过来了。”
她心头一颤,慌忙撩起眼前遮着的喜帕,“浣……浣心?”
见她作势便要起身过来,浣心连忙快走几步至她面前,妥帖地将盖头给放下。
“小姐……”她唤了一声,忽然哽住,又改口叫了声“侧妃”,忍不住暗自嘀咕,“您原本应当入主鸾秀殿,如今却被个外族女子抢了太子妃的名分……奴实在替您不值。”
此情此景何等熟悉,许纾华再清楚不过。
可她分明记得合眼前是在冷萃宫,那里偏僻寒陋,是连阳光都照不进的地方,怎的再一睁眼便回了此地?
她试探地去拉浣心的手,嗓音微颤,“浣心,你方才说什么?我们这是在哪儿?”
许是被她这副模样吓着了,浣心怔了好一会儿才答道:“今日是您入东宫的日子,我们此刻便在湛芳殿啊。”
湛芳殿……东宫……
那她岂不是回到了五年前?
“太子殿下到。”外面有人喊了这么一声,将许纾华的思绪给唤了回来。
浣心又提醒了句什么,便听得湛芳殿的门被打开,挂于门上的红绸随之飘起,冬日的风带着冷冽,吹得屋里的绸花晃了晃。
隔着喜帕,许纾华看不清那人走过来的模样,只觉着那冷风仅灌进来一刻便没了,倒是带进来一股浓重的酒气。
“你们都先退下吧。”男人的嗓音低沉,语气却轻飘飘的,显然是吃了不少酒。
听得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后,屋里只剩了他们二人。
再来一次,许纾华的手一如从前那般不由自主地收紧,只是心境却与那时无半分相似了。
十七岁的她天真烂漫,听闻只能做太子的侧妃,心中虽可惜两人打小定下的婚约,却也觉得只要他们二人年少的情谊还在,便也不怕旁的。
后来即便是太子妃几次三番针对她,陷害她,她也愿意为了那人忍气吞声不争不抢。
可傅冉登基第二年,便有人设计弹劾宣敬侯。
那时尚是懿妃的她听闻后,不过替父亲中肯地辩白了几句,次日便有宫女诬陷她偷习巫术谋害皇后肚子里的皇嗣,以致皇后小产。
一夜之间宣敬侯府被抄,全家流放边疆。她也被褫夺封号,软禁在了冷萃宫,一病不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许纾华的心微沉,隐隐泛着酸疼。
如今命运既让她重活一世,她便不可能让那些悲痛再次上演。
眼前忽有光亮晃过,盖在眼前的喜帕已然被人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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