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纾华与一众的嫔妃皇子公主们一起跪在殿外,周围不时有低低的啜泣声传来。
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年前尚且能够吊着一口气,偶尔也有醒过来的时候,睁眼瞧瞧众人也不说话。
自打入了正月之后便每况愈下,再没醒过来,面色也越发得青紫。
今日各宫的都被叫来了乾晖宫,眼瞧着人是快不行了。
许纾华垂着眉眼跪在那儿,不哭,面上也无甚表情。
傅明则确是一位明君,稷朝入正明这十多年来富足富裕,虽是边境时有外族挑衅却也不足为惧,只可惜了……
正在心中感叹着,便觉着手臂被人托了一下。
她还没来得及抬眼,便听得头顶传来傅冉满是忧心的声音,“怎么在这儿跪着?”
话音还未落,许纾华已被他揽着肩膀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的大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摩挲两下,“穿得这样淡薄,随我进去吧。”
傅冉说着便要带她进屋里,许纾华有些犹豫,“殿下……”
“是母后叫你进去的。”
听到是皇后的吩咐,许纾华便也不再推辞。
回想起来,她上次“小产”便是差不多这个月份的时候,想来此次皇后跟太子也都谨慎了,格外重视。
头几个月胎儿不稳,确实也只有谨慎小心着才能行。
这般想着,许纾华已被傅冉扶着进了大殿。
抬眼便见太医院的太医们跪成一排,床边坐着满面泪痕的皇后。
遥遥望去,半半床上那位哪儿还有人的模样,脸色灰紫,遍布红色的纹路。许纾华不由想起那时皇后给她看的那些如细线一般藏在人皮肤下的虫子……
一股子恶心的感觉涌上来,她慌忙捂住嘴没让自己出声,可这动静还是被傅冉感觉到了。
他垂下眼来替她轻抚着脊背,“先去那边坐吧。”
扶着许纾华坐下,太子又叫了孙太医过来为她诊脉。
不多时候,皇后也走过来查看。
“许侧妃这胎极为重要,孙太医你可要仔细了。”
孙慎平垂着眉眼叩首,“老臣自当尽力,还请皇后娘娘放心。”
陈湘语“恩”了一声,目光对上许纾华此刻的视线,其中的复杂令人琢磨不透。
“妾身无碍,劳烦母后挂心了。”许纾华别开眼来,没再去看那边皇帝的情景。
皇后也跟着收回目光,语气里带了莫名的冷意,“既如此,便老实在这里待着,别乱动。”
这话陈湘语说得一字一顿,分明是在提醒她什么。
许纾华捏紧了手帕,做出一副乖巧模样,“妾身遵命。”
傅冉又在一旁陪了她片刻,这才回到了皇帝的床边,母子俩守着奄奄一息的皇帝,心中各怀鬼胎。
这样一直到傍晚时候,傅明则终是没能撑过去。
皇后宣布皇帝驾崩,一时间哭声响彻整个乾晖宫,惊得落在枝头的乌鸦扑棱着翅膀飞出了皇宫。
许纾华过去跟着傅冉跪在床边叩了头,这才被吩咐着送回了东宫。
临走时还听得皇后撕心裂肺的哭声。
皇帝驾崩,举国同悲。
依着稷朝的习俗,有孕的女子不得靠近亡者,故而接下来的数日,许纾华都只是被安置在东宫里养胎,听着外面早晚不停的哀乐。
“侧妃,明日便是新帝登基大典了。”浣心说着将用温水浸湿的手巾递过来,敏心则是在一旁往濯手的水盆里撒了些花瓣。
许纾华擦了擦脸,浓密都睫毛都沾了水珠,轻颤了两下。
她没说话,只默默地梳洗完毕,躺在了半半床上。
如今已到了这份上,傅冉仍旧没给过她一个准话,想来是没有要封她为后的意思。
“浣心,敏心,无论我之后会是什么位分,都不得妄议,明白了吗?”
两人乖巧点头,“是……奴婢一定管好自己的嘴。”
敏心向来机灵,许纾华自然不用担心,这话也不过是为了提醒实心眼的浣心。
这会儿她点了头,躺回到半半床上,“恩,熄灯吧。”
眼下屋里陷入了一片黑暗,许纾华的眼睛适应了光线,便能透过床幔看见从窗口投进来的月光。
她这些日子睡得一直不好,总是能梦见皇帝临死前的模样,灰紫的脸色,暗红的纹路……以及那天皇后看着她的目光。
那日皇后的那句“别乱动”确实是在提醒她。
皇帝中毒这事只有她们二人知晓,也难怪皇后第一个怀疑到她的身上。
可她随得了能加快皇帝逝世的蒲香,也想过要以此提早傅冉登基的时日,却还没来得及用。
当初与顷文国和亲是皇帝的主意,若非如此许纾华这两辈子也不会委身为妾。
她不否认傅明则是位明君,可他们傅家所有人都对她造成了无法磨灭的伤害,故而她的恨在谁身上都不能幸免。
只是,能比她先一步出手下了蒲香的,除了皇后还能有谁……
许纾华闭了闭眼睛,心中已有了答案。
看来是她太低估那人对权利的欲.望了。
*
傅冉登基那日,许纾华坐在湛芳殿里都能听得乾晖宫百官朝新帝的声音。
那样热闹的日子她曾在上辈子见过,亦是她噩梦的开始。
故而这辈子便不想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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