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画重重的点了点头。
北璟收起脸上的笑意,轻道:“一个月后,帮我做一件事。”
一个月转瞬即逝,这段时间兰画过的忙碌而充实,画舫按着她预想的方式经营的很好,客流如云,甚至在京城盛起一阵风潮,姑娘们都以能在云湖画舫吃上一顿下午茶为“趋时之举”。
不过大多数女子对烟柳巷心存鄙夷,连带着对画舫也颇有微词,不过这世界上就没有一门生意能顾及到所有人,定好目标主顾即可。
兰画心情舒畅,整个人光彩熠熠,越发的明艳起来。
到了和北璟约定的日子,她一早就起床,到厨房亲自做了各色糕点、菓饼以及三盅甜汤,挎个小竹篮,就跟着杜兰上了梧桐山。
梧桐山不高,背靠着云湖,一年四季佳木葱茏,花木竞芳,是难得的好地方,这是北璟的私人领地,平时乐坊的姑娘都很少来。
梧桐山北坡坐落着北璟的府邸,被围的密不透风,不得他的允许,谁都进不去。
是个很神秘的地方。
三个月前,北璟请兰画在他母亲生辰的时候做几样菓饼,兰画本以为北璟让她帮什么大忙,没想到竟是这种小事,爽快的答应了。
没想到做好之后,北璟还让她亲自送到府邸,兰画吃了一惊,要知道北璟的府邸除了华坊主,谁都没有去过。
她不免有点忐忑。
到了山顶,杜兰在石壁上按了一个机关,石壁缓缓打开,变成了一个石门,过了石门,目之所及,霍然开朗。
梧桐山北坡背阴,树木矮小稀疏,地上一层薄薄的草皮,左手边一个高大的门头,该是北璟的府邸。
跨进大门,里面倒也简单,和平常的宅子没啥两样,只是静的可怕,没啥人气。
兰画问杜兰,“少主的母亲喜清静?”
杜兰面露尴尬,“算...算是吧。”
往前又走了几步,就看见北璟一身墨色素袍站在院中,他平素爱穿白,显得温文尔雅,穿上深色衣服,也有几分凛冽的气质。
他面上并未像往常那样挂着笑意,反倒有一种哀默的端肃,他看了一眼兰画,淡淡道:“跟我来。”
两人一起向后院走去,杜兰拿着竹篮远远的缀在后面。穿过两层院子,走到后门处北璟停下脚步,缓声道:“家母生前最爱吃下午茶,还必须是特定的仪式,圆桌铺上素锦桌布,摆上一捧鲜花,几碟糕点,桌旁放个红泥火炉,现煮茶汤。”
而后他转过脸,脸上牵出一丝苦笑,问:“吓着你了?”
兰画美目圆睁,心下确实一惊,她咽了下嗓子,细声问:“令母?”
北璟点点头,“她已经去世二十年了,却已经二十三年没有喝过热的下午茶了。你忌不忌讳在陵墓前给去世的人煮甜汤,如果忌讳,留在院子的厨房煮也不是不可以。”
兰画一个起死回生的人自然不忌讳这些,她回道:“在厨房煮岂不是缺了仪式,少主前面带路吧。”
北璟眼睛一亮,深深的看了一眼兰画,而后微微点了点头。
推开后院门,兰画才发现这里竟是一个不算小的陵园,有大大小小几十座墓碑。
北璟解释,“这些都是我的家人。”
兰画终于理解了北璟眼里挥之不去的落寂从何而来,所以他的家人都在这里,这世上独剩他一人了?
北璟母亲的陵墓在最中间,修建的富丽堂皇,像个缩小的宫殿,但是这硕大的陵墓似乎只有他母亲一人,周围也没见父亲的名字。
陵墓旁早已按北璟所说的布置好了,兰画接过杜兰递过来的竹篮,先把菓饼摆好,而后用红泥火炉煮茶汤。
北璟则肃然站在陵墓前,像被定了形,良久,他才动了动身子,对着陵墓道:“母亲,你之前托梦说儿子煮的茶汤不好喝,今天我请了个人,她煮的茶汤人人夸赞,这回你不会再埋怨儿子了吧。”
说完,他从兰画手中接过茶碗,把滚烫的茶汤倒在墓碑前的地上。
兰画陪着北璟在墓碑前默立了会,两人才一起往外走,自进入陵园开始,北璟神情阴冷,和平时的他判若两人,兰画也不多言,二人就这么悄然无息的走出了陵园。
回到院子,兰画转身告辞,“我先回去了,还有那个...你放心,今天看到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对第二个人说。”
北璟嘴角终于牵出了一丝笑意,“不碍事,没人能找到这里来。”
“哦。”兰画嗡嗡的回了一声,正欲离开,却听北璟道:“我送你下山,去褚秀楼坐会。”
兰画心里暗暗佩服眼前的这个人,她虽不知在他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以那陵园的规模来说,应该类似灭门之灾了,遭遇这么大的痛苦,他却总是谦和温润,在陵园之外,从没有表现出一点戾气,独活于世,没有自怨自艾,这内心得有多坚强啊。
对比自己,好像应该向他学习,没必要总沉湎在上辈子的痛苦里,过好当下,而后朝前看。
下山的时候,北璟仿佛已经丢下了心中的沉重,整个人又和以前一样温和,他问兰画:“你一个王府的大家闺秀,怎会有一手好厨艺?”
兰画轻笑,“家里祖母爱喝甜茶。”
北璟温煦的笑笑,“原来是为了家人练的手艺啊。”
兰画低下头,“我一开始就没有家人,现在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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