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
洛白撇了撇嘴,回身继续趴在桶沿上看月亮。
他一条手臂伸出木桶,细白的手指在桶壁上敲,脑中突然想起白日里的事,便问道:“元福姨,你将这宫里的人认得全不?”
“那哪儿认得全呢?全宫上下可是好几千人,有些人一辈子活到头,互相也碰不上一面。”元福给他搓着背道。
“那你在宫里见过这样一个人吗?长得很丑的一个人。”洛白回忆着那名男孩儿的模样,心里又开始泛酸,故意挑那不好的形容来讲:“脸白得像抹了面粉,眼睛里全是黑的,都没有眼白,像两颗碳圆儿。嘴巴血红血红的,还对着人笑。”
洛白转身对元福学那男孩儿的笑,慢慢咧开嘴,眼睛从下至上盯着人,白嫩嫩的一个人,竟然也透出几分阴森气来。
元福陡然被唬了一跳,竟从小凳子上弹起身,手上的帕子都掉进桶里。但随即又反应过来,没好气地拍了下洛白的头,斥道:“你白天去和那些小太监混在一块儿,听他们乱扯胡话了?”
洛白敛了脸上的表情,摇头道:“没有,我才没有和那些小太监一起玩儿。”
“那你去哪儿听的这些鬼怪故事,还扮鬼来吓人。”元福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胸口,“以后若是有人再给你说这些,捂着耳朵不准听,不然就别出宫了,每天多写几篇字。”
洛白听到多写几篇字后,难得地没有反对,只狐疑地瞥着他问:“元福姨,你说我在扮鬼,我刚才是在扮鬼吗?”
“可不是吗?吓我一跳,都不知道去哪儿学的。好的不学尽学坏的,宫里有些小太监,拿树杈在地上学字,你看你,笔墨纸砚都备得最好的,天天练两个时辰,其他字儿写不出来也就罢了,哪怕把你的名字写出来呢?”元福说到这里有些心酸,从桶底捞出那根帕子,语气不太好地道:“转过去,背都还没擦干净。”
洛白没把元福的唠叨听进耳里,转身趴在桶沿上,用那不是太聪明的脑子琢磨起来。
……我只是在学那丑人,但元福姨说我在扮鬼……难道那个丑人是鬼?
洛白心里咯噔一下,倏地从木桶里坐直了身体,有些骇然地问:“元福姨,鬼不都是长着三个头,六条手吗?难道和人长得一样的也是鬼?”
元福忙道:“别说这个了,什么鬼啊鬼的,这世上哪儿来的鬼,都是别人编出来吓唬小孩儿的。”
“可你刚刚就被吓着了,还说我在扮鬼。”
“我没有被吓着。”
“你有。”洛白拧着眉头,伸出手拍了拍桶壁。
元福只得道:“是是是,你刚才就是在扮鬼,吓着我了。”接着将洛白按进桶里,“快点手也拿进来,每次沐浴都要浇满地水,弄得到处都湿的。”
洛白还没从那个男孩儿就是鬼的震惊中回过神,任由元福将他抬手抬头地搓洗,在脑中回忆白天那一幕的情景,心里突然打了个冷战。
他怕三头六臂的鬼,也怕山精妖怪,偶尔听到村里老人讲古,讲那些化成人,在夜里去敲别人门的野猪精,还有狐狸变成美女吸人脑髓的故事,吓得晚上都不敢睡觉。
有时小孩儿们互相吓唬,喊着妖怪来了时,他跑得比谁都要快。等跑到没人的地方,还要变成豹子飞奔,奔回家一头扎进被子里。
混没想到这幕若是落到别人眼里,他自己就是只坐实了的妖怪。
洛白此时不敢再去回忆那小孩儿的模样,但又想到个问题。
小孩儿鬼为什么趴在哥哥背上?哥哥知道吗?哥哥知道有鬼就趴在他背上吗?
呜呜呜……
好可怕。
怎么办……
洛白着急又害怕地扭着手指,在心里挣扎权衡。不过对楚予昭的关心终于还是占了上风,压过了对鬼的恐惧,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明天就去帮哥哥捉住那只鬼。
不不不,赶走那只鬼。
呜……
算了,给哥哥提醒一下,让他自己抓吧。
楚予昭回到寝殿,喝退了所有人,再对着铜镜解开了衣领,看着肩头上那团乌青色的瘀痕。
这几日过去,那团淤痕不但没有消散,反而向周围扩大,上面那排牙印也愈加清晰。每一颗牙印都深陷皮肉里,呈出种狰狞的墨黑色,看上去分外触目惊心。
他注视了那瘀痕片刻,视线又落到左胸心口上的那处旧伤上,再重新扣好衣领,大步走出了寝殿。
昏暗的甬道里,隔着很长一段距离才有盏油灯,发出团微弱的光。楚予昭走在其中,被灯光勾勒出高大的身形,脸部却隐没在黑暗里,只能看清那冷酷锋利的线条。
一名身着狱卒服饰的人迎了上来,叩拜行礼后,嘴里啊啊着打了几个手势,原来是名聋哑人。
楚予昭继续往前,狱卒就沉默地跟在身后。
这条甬道很长,两旁都是监牢,空气里带着陈腐的霉味和潮湿的水气,远处有滴滴答答的水声,衬得四周更显安静。
楚予昭走到其中一间监牢旁时停了下来,身后的狱卒立即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将那紧缠的链锁打开,咣啷一声推开了牢门。
灯光洒进漆黑的牢房,照亮了墙角一隅,那里有堆干草,上面躺着名衣衫褴褛的人,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死是活。
楚予昭没有走进去,只站在甬道里,狱卒却赶紧进去,伸手去推干草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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