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的。”
雌虫抚着他的背,缓缓地单膝跪地男讽,摇头否决:“您才是洛奥斯特的公爵,我说过,我无意雌君之位。我也没兴趣掌控洛奥斯特。这是您的家族,是您的所有。任何虫,都无权违背您的意愿,强迫您做不喜欢的事。”
“说得好听。我明明不想做这个公爵!你知道的!”
小雄子突然吼了一句。吼完他自己先楞住了。仿佛是觉得丢脸,他又将脑袋低了下去,垂到双膝间,用手神经质地扒拉着头顶的缕缕发丝:
“……我是醉了……不该说这些……事到如今,说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轻声低喃着,更像是自言自语,但雌虫良好的耳力将其一字不落的全听了去。
“是我勉强了您,小少爷。是我用家族大义,用弗朗茨尤里对您的爱胁迫了您。我承认。”
比起刚才的直接逼问,眼下小雄子低不可闻的轻声自语对雌虫的杀伤力更大。那层裹在身上太久,久到劳埃德已经习惯、几乎忘记的坚硬外壳开始松动。
身体仿佛有了自我意志,驱使着他在小雄子面前单膝跪地。那些内心早就明白的事实,头一次化成明晰的词句,响起在夜色之中:
“如果那只雄虫还在的话,他大概会说‘洛奥斯特算什么,不值得小夏恩伤脑筋’;尤里要是知道您借酒消愁,百分百会吼我,并且指责我违背了‘照顾好您’的诺言。”
“……是他们会说的……”
夏恩将脑袋搁在膝盖上,不知想起了什么,低笑了一下,可笑意很快就消散,变成了一种悲凉。他空茫地望着眼前的雌虫,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他们都是很好的虫……对我也超级好……所以我逃不开,劳埃德,你知道吗,我逃不开……你呢,你如此劳心劳力,守着我,守着这个家族,也是因为如此吗”
星光落入雌虫冷峻的双眸,溢出丝丝柔情。他望进了少年的双眼,穿过那层氤氲的水汽,拨开他裹在外层的保护,深入他因酒精而主动袒露出的心:比他想得还要细腻敏感、脆弱无助。
他点了点头,回应着少年的注视,低声答道:“洛奥斯特给了我现有的一切。”
“你骗人!”
酒意显然已吞噬了少年的理智,他又犯了幼时常犯的错误,将虫族语言里最简单的单词混成了一个奇怪的发音:
“洛奥斯特只是个堂皇冠冕的框,劳埃德。你喜欢弗朗茨,你爱我的雄父,这才是一切的答案。”
“!!”
宛如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前一秒,他胸中还满是酸涩的怜惜,下一秒,深藏多年的秘密就这样被虫扯出,一时之间,雌虫彻底地僵住了。
雨势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密织的白线贯穿了天地,将两虫的呼吸淹没在刷刷雨声之下。劳埃德脑中一阵嗡响,什么都思考不了。他的心脏跳得极快,短短几秒达到顶峰后,又在他的控制下,慢慢地降了下来。
帝国上将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就要开口否认时,小雄子倾身向前,用手指压住了他的唇:
“不要否认。大家都知道,不是吗?”他忽然笑了笑,“小夏恩十岁就能看出来的事,你凭什么认为我就不会发现?”
“克雷夫将军,你献身尤里不成,又找上了我,这是做什么找替身吗?”
夏恩扬起恶意的笑。
“不、不是!”
高大的雌虫猛地拨开少年的手,倏地站了起来,他一向不动声色的脸急剧变白,耳朵却同时泛了红,裸露在外的胸膛绷得很紧,发出微微的颤抖:
“不是那样的。”
夏恩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他撩起自己的头发,歪头斜眼打量眼前的雌虫:“你和弗朗茨睡过吗?”
“——小少爷!”
阴影中,雌虫手臂青筋鼓动,攥起的拳头咯咯作响。他怎么也没料到,少年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好吧。”夏恩滑下凳子,赤脚走到他的面前,双目望着视野里的古铜色肌肤,微微地笑了,“那我换个问题,你是‘瓦沙克’吗?”
于是,在少年眼里,前一刻还濒临在发怒边缘的雌虫倏地安静了下来,他从不外泄的慌乱不安像被什么更紧迫的东西压塞了下去,几乎成为本能地又恢复到了那个寡言强大的军雌。
“……我是。”
劳埃德望着小雄子,缓缓地又跪了下去。回答里是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如释重负。比起那些猝不及防、仿佛要将他整个虫从里到外全剥掉的问题,即将展开的盘问是他早就预想过的。
小少爷已经知道瓦沙克的事情,则不管渠道如何,他这一跪,都是必不可少的。外虫都觉得克雷夫将军位高权重,骄傲自负,就连虫帝,都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行跪拜之礼。这没错。但自从那场意外以来,他已跪过很多次眼前的少年。
这里面的含义完全不同。身为更年长的那只,无论小少爷如何擅长伪装,他都能看出对方的不安和恐惧。这是一只生长在贵族世家雄子应该有的警觉。而他本身的存在,就是对方的压力来源之一。
因而他无数次地跪,本能地试图降低他在雄子眼中的危险。他没期待过小少爷会全部信他,但对方,不管嘴上如何说,的的确确,是将全部的身家性命交托于了他。天台那番犀利的锥心之语和后来对方的一系列表现,都说明这不是被宠坏小雄子的无知。他戒备、畏惧、不安、怀疑,但最终,还是选择,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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