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两名轮值守夜的仆人,正惊疑不定地面面相觑。
——公子什么时候出去的?
——不知道啊。
——你打瞌睡了?
——没有,你打了?
——我也没有。
“……”
“去上一壶热茶来,然后你们就可以回去休息了。”景淮走过来对他们二人吩咐道。
“是,公子。”两名仆人飞快收回视线,转身一溜小跑出去办事了。
过了一会,其中一名仆人提着一壶热茶在景淮屋子的门前轻叩三声。
“公子,茶来了。”
景淮的声音透过木门传出:“进来吧。”
仆人推开门,把茶壶放在桌上。然后眼睛一瞟,往容时的方向看了过去。
容时正坐在床边,身上披着一件于他而言过分宽大的衣裳,衣裳华贵而暖和,正是公子的衣裳。他身体单薄,脸色苍白,却天生一副好颜色,此刻正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容时感受到他的视线,也看向他。
那仆人却又立刻收回视线,低着头,快速走了出去。
容时正看着那仆人离开的方向,然后一道阴影挡在了他面前。他抬起头,只见景淮将一杯热茶递到了他的面前,道:“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然后我们好好谈谈。”
第11章
容时接过杯子的手短暂地停顿一下。
他低头喝茶,过了好一会,才低声回了一声:“嗯。”
天气冷,容时四肢都是冰凉的,在景淮屋子里捂了好久才暖和一些。
他阿娘怀着他的时候,因为不慎动过胎气,所以他自出生就不足之症,从会吃饭起就吃药。不过从前他是太子,不缺名医修方配药,他阿娘细心照料他数年,眼见着一年好似一年,姜家就起兵造反了。
姜氏兄妹江枫和姜蘅里应外合,欲谋乱天下,可惜最后功亏一篑,因为姜家出了一个叛徒,戚洲。
戚洲是姜家养子,却在谋乱前夕秘密告发了姜家,导致姜家九族被灭,唯有一个他一人活了下来,位居高官,享尽荣华富贵。
姜家死绝,姜蘅在皇宫里自尽,有一半姜氏血脉的太子见弃于帝,太子之位被废,被幽禁于冷宫。
进冷宫之后,容时的身体每况愈下,除了必然的缺衣短食之外,还有捧高踩低的宫人落井下石,以及,不知是谁暗中的投毒。
那黑衣人说得不错,柔弱无辜,在深宫尤其是冷宫并活不下去。
容时墨色纤长的睫毛轻缠了一下,眼底划过一道未名的情绪。
一杯水,喝得再慢也会喝完。
容时捧着杯子,自那宽大的华贵衣服里抬起头,看着景淮道:
“你想问什么?”
景淮自始自终都在观察着容时的表情,不过容时方才一直垂着头,看不分明,此时他抬起头,景淮才看到他的眼睛,也看清了他眼中的神色。
“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景淮问。
容时微怔,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景淮会一开口就问他问那黑衣人的三个问题。
他没有立刻说话。
景淮拿过他手中的杯子,重新倒了一杯热茶给他,并说:“别喝,捧着暖手便是,不然睡中恐频繁起夜。”
容时眼皮微抬,灯火的微光映在他的眼里,一瞬间竟显出一些茫然无措的感觉,他这才有了小孩该有的样子。
景淮不禁笑了起来:“见过吗?你过目不忘,见没见过应当没有疑问吧?”
半晌,容时答道:“见过。”
景淮眉稍微挑:“在宫里?”
“嗯。”
“那时我在你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容时愣愣看着他,脑中搜寻了一番过往的记忆,最后道:“是个真性情的人。”
景淮摇了摇头,笑道:“你没说实话。”
“……”
景淮一举一动都温和有礼,说是谈谈,但他目前作为占据主导地位的一方,既不强势逼人,也没有明示暗示,仿佛在闲话家常,气氛轻松而随意。
容时顺着这个气氛,不觉也放松了。他抿了一下唇,似乎不大高兴:“你怎知我没说实话?”
“我会看相。”景淮微微俯身,拉近了一点和容时的距离,语气悠然道,“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没有说实话。”
容时不躲避,直直地回视他,心下却开始想他这话是真是假。
过了一会,景淮低低笑了起来,道:“逗你玩的。看相其实和算命这种东西一样,真要看出点玄机来,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并没有代价可付。”
容时听他笑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逗弄了,就和那些宦官宫婢逗弄那些猫儿狗儿一样,看它们在人的逗弄下做出各种奇怪的反应,然后起哄发笑。
“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个神棍。”容时瞪着他道。
景淮收笑,慢悠悠道:“差不多,只看我愿不愿意。所以,小孩,你刚刚果然还是没说实话吧?”
容时眼皮一跳:“你想听什么话?”
“实话。”
“……”
“没关系,我们既然是好好谈谈,那就放开了说。”
容时看着他,一时无言。过了一会,他才语气僵硬道:“我当时见你时……只当你是一个纨绔,顽劣……不讨喜。”
景淮嘴角的笑僵住,然后拳头抵住唇轻咳嗽了一声,道:“看来这是真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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