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屋舍不好买,外城门外的屋舍却不贵。烟雨的这一百六十两,若是在江东门外、亦或是石城关外,能买上一间上好的宅子了。
若是再大胆一点,坐船去广陵,这一百六十两更是大有可为。
到时候她与娘亲自立门户,娘两个做些绣活儿,亦或是盘个肆铺做些买卖,怎么样都可过活。
烟雨想的出神,正盘算着,便听见外头唤青缇,那声口儿清脆和气,是娘亲回来了!
小姑娘就往正厅外去,因着心情太雀跃,险些左脚绊右脚栽出去,直慌的刚进门的四姑奶奶顾南音伸开了手,嘴里喊着我的濛濛乖儿,一把抱住了烟雨。
顾南音是个极为文雅的女子,眉眼时常弯着,一副笑模样,依着长房老夫人的话说,四姑奶奶是个菩萨模样。
她把女儿接在了怀里,一边往正房里走。还没来得及问询,身边挽着她手臂的小女儿已然噼里啪啦地开了口。
“娘亲不晓得,我想您想的都生气了!我在家可听话了。做了三只活灵活现的绒兔子!就是少了两颗墨色的小珠子,不能给第三只兔儿安眼睛了。”
顾南音把小女儿引在了桌案旁,手里就多了三只小小的绒兔子。她笑眼弯弯的听着女儿说话,端详着手里的小玩意儿。
“用墨色的绒线绣一个,倒也合衬。”她说着,便捡起了针线,动作仔细又温柔地缝了起来。
烟雨就趴在娘亲手边上看她缝,忽然鼻端就有些酸酸。
“娘亲好香呀……”她想起来早上的事儿,觉得心里的委屈一波一波地涌起来,“娘亲,我想养一条狗。深色的毛,满嘴尖牙,比我体格还健壮的那种大狼狗。”
顾南音的眼波温柔地落在小女儿的身上,手下的针线不停。
“娘亲也想。要不是有了你,我就养狗了。”
烟雨扁了扁嘴巴,小声儿说话:“我吃的不多的,可以省给狗儿吃。”
母女连心,听着小女儿的话音,顾南音觉出来几分不对劲,这便微抬眼,原本温柔的眼睛里忽的就多了几分严肃。
她搁下手里的针线活儿,唤了一声青缇。
“今儿我走后,谁来了?”
青缇悄悄看了自家姑娘一眼。
姑娘怕姑奶奶以后不放心出门子了,不敢说今天的事,可她敢。
“今儿长房的珙二爷又来了。”青缇站在桌案上,带了几分委屈的语气,把今晨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抹了抹眼泪,“姑娘不是突发奇想要养狗,而是被珙二爷带的那人给吓着了。”
顾南音只觉得心口疼,抬眼望住了趴在桌案上垂着眼睫的小女儿。
不过十五岁的小女儿,眉眼生的委实美丽,只是额角细细的绒毛、黑亮清澈的瞳仁,说话时的和软语音,还带着一团孩子气。
她心疼地握住了小女儿的手,满心的自责和歉疚。
“都怪娘亲来家迟了……”她叹了一息,吩咐青缇去把她买回来的赤豆元宵热一热,又轻轻问烟雨,“后来怎生把那瘟神赶走的?”
烟雨觉得让娘亲担心了,眉间微微蹙了起来。
“府里忽然敲起了锣鼓,说是西府的宁叔父入了阁……顾珙就吓得跑了。”她小声说着,对上了娘亲深锁的眉头,烟雨登时有些害怕娘亲担心,嗫嚅道,“娘亲,宁叔父是谁啊,如何能比大狼狗还厉害呢。”
顾南音的心原本一口气堵在那儿,不上不下的,却被女儿的这句问话给逗乐了。
“乾定六年的会元,大前年的探花郎,如今的内廷阁臣,竟被你拿来同大狼狗比较,可真是要活活气死个人。”
她见女儿小脸皱成了一团,显是心绪有些不开阔。她有心分散女儿的注意力,这便慢慢儿起了话头。
“你也知道,咱们家分了东西二府,这里是东府。西府呢,是你叔祖父一家。这位宁叔父是西府的六公子,也是娘亲的从弟。”
青缇热了赤豆元宵端了上来,烟雨执汤匙小口小口地喝着,赤豆的香气和小元宵的甜令她心满意足。
“娘亲的从兄弟,便是女儿的从舅舅么?”
小女儿问的天真,顾南音眼含疼爱,为她拭了拭唇畔的糖汁儿。
“娘亲的从兄弟里,他是最年轻的一位。同你一个辈分的,都唤他一声宁叔父。你呢,该唤他一声舅舅。”
话虽这般说,如她同烟雨这般尴尬的身份,平日里在府中鲜少走动,哪里又有机会能撞上那位骄矜的六公子呢?
她正自想着,门上有了落栓声儿,芳婆子佝偻着身子进来,喜眉笑眼的向顾南音作了个礼,又捧了一吊钱串子给她看。
“……府里头热闹的紧,前门儿在派钱儿,奴婢走了一遭,领了一吊子赏钱呢!”
顾南音有心探问前院的状况,指了门前的绣凳,笑着问她:“可见着正主儿了?”
芳婆子四十有九,从前是顾南音的奶娘,最是个贴心的,听见姑奶奶这般问,这便往矮凳上一坐,正儿八经地回了话。
“……大老爷同二老爷在祠堂祭祖,大门口扎了红灯笼,鞭炮放了一百八十响,晚间还要摆流水席,可西府一点儿动静都没,听说六公子都没过府!”
顾南音自是知晓一些东西二府的旧事,听见芳婆子这么说,便也轻轻叹了一息。
芳婆子说着说着就来了兴致,慢慢回想着府里仆妇们的私下闲谈,同顾南音递着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