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又四处走走逛逛,眼看着要过午了,顾南音想着一时还要去绿柳居接濛濛,索性往仙缎楼对过的一间酒楼去了,上了二楼挨着窗子坐下,点了几样小菜肉食,配了碗白米,慢悠悠地吃起来。
此时夏日正烈,云檀吃罢了,就在一旁站着为姑奶奶布菜,闲来往窗外一瞧,忽然笑着说:“姑奶奶您瞧那位夫人,像是十分好命的样子。”
顾南音便往窗外看去,但见那仙缎楼门前站了两列仆从,又有数十个护卫将左近的行路人隔开,显是为了护卫那门前一辆敞阔的马车,。
那马车上款款下来一位身形柔弱的夫人,其旁有一位身量很高的清雅男子拿手搀着她,口中似乎还在提醒着她注意脚下。
云檀不由自主地说:“您瞧那位大人气度也不凡,想来不是皇亲就是高官了。”
由顾南音的角度看过去,那男子身着一身碧青色常衫,搀扶夫人的手清瘦而修长,像是个清雅文人。
街上热闹,不免有些尘土飞杨,这男子搀这夫人甫一出现,那一身清风朗月的气度,就使得街市都安静了几分。
顾南音笑了笑,喝下一口茶水:“找个好相公就是好命?说不得是那男子好命呢!”
她说完这句话又觉得自己这身份说这话,倒有几分酸味了,这便笑了笑,不说话了。
接着向下看,许是午间的日光太过强烈,那清瘦男子忽得一抬头,瞧了瞧天顶的一轮赤焰。
他抬头看天不过一瞬,旋即便低下头去为夫人遮挡日光,可顾南音却在他这一抬头间,瞧清楚了他的相貌,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像是七月天赤足落进了去岁储冰的洞穴,顾南音下意识地垂下头去,只盯着眼前的茶盏一动不动,那惊魂未定的样子,好似白日里撞见了鬼。
第57章 .恩逾慈母(加更)从此,我做你的妈妈……
顾南音如今回想起来,怪道老话儿总说宁宿荒坟,不睡古庙,总是有几分道理的。
十年前,她同谢家在广陵府衙里,结结实实地对阵了三天。期间顶着丈夫的凌虐,婆母的咒骂,公爹盛气凌人的关系网,她一步也不肯退让,唯有和离一条路走,否则只能一头撞死在衙门前的石狮子上。
可惜她前公爹同广陵知府蛇鼠一窝,眼看着自己就要落败,顾南音已然做好了以死明志的打算,好在最后一刻,二房的二哥带着府里的护卫赶来,递上了大伯父的名帖,才能将和离一事办妥。
娘家待她再苛刻,到底能在孤立无援时拉她一把,顾南音便决定回金陵。
出了广陵府衙,二哥有公务在身,即刻便走了,顾南音只怕事情有变,连夜带着芳婆出了城,往金陵走。
那时候水路常有匪患,便走陆路。
顾南音的银钱首饰私财全被谢家扣下,好在芳婆早将嫁妆里的地契房契都偷了出来,卖了几亩地凑够了路费,雇了一顶小轿慢慢走,走了四十里,到了真州左近的二亭山下,天色近晚,便投宿了一间古庙。
那间古庙叫做破云禅寺。
前头供的是菩萨,后头小院住了三五个僧人,寮房三五间,顾南音夜里犯了咳疾,一宿没睡好,到了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来了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
小娃娃穿了一身儿粉,梳着两个毛团子,忽闪着乌亮大眼,起先先坐在门槛上同她说话。
“姨姨昨儿咳了一夜是不是?”她的胖小手在兜里翻腾了一圈儿,掏出一颗梨膏糖,蹬蹬蹬跑过来,放在她手心儿里,许是见顾南音笑的实在温柔可亲,就站在床前同她说话。
“您是不是贪凉偷吃冰饮子了?吃吃糖就好了哦……”她说话的时候有模有样,实在讨喜的紧。
回想起来,顾南音第一回 见到濛濛,就喜欢上了。
父母什么样儿,从孩子身上就能瞧出来。
小时候的濛濛长得委实好,听人说话时瞧着人的眼睛,不管听不听懂,那神情总是认真的。
她说话时也很知礼,一口一个姨姨叫着,那声音奶声奶气的,实在招人疼。
后来果然见了濛濛的亲娘。
如今再想起来,濛濛长成了的样子,倒是同她娘亲很像。
濛濛像雾,轻杳柔软,许是年幼时遭受到创伤,即便记忆丢失了,可眉眼间还是常拢着一团儿轻愁,叫人望之便会油然生出几分心疼。
可她亲娘不是。
那个一说话先笑的女子,一看便知是金窝福窝里养大的,唇边常带着浅浅的笑窝,顾盼间灵动可爱,令人见之便生了亲近之意。
只是那样灵动纯质的女子,却每每在同她的夫婿视线交汇时,现出几分惶惑来。
顾南音对濛濛的父亲记忆很深。
濛濛一家不知因何故在禅寺里逗留,顾南音夜里犯咳疾,发起了热,芳婆照料不过来,严漪漪便遣了身边丫头来帮忙。
到第二日,严漪漪过来探望她,二人闲谈时,濛濛就坐在小院儿里的青檀树下看蚂蚁搬家,倒是个乖巧的孩子。
严漪漪说话时的嗓音很轻悦,才二十三岁的年纪,若是笑起来,还有几分孩子气。
她问起顾南音的年纪,听说顾南音才十九岁,笑着说叫她唤自己姐姐。
“……我同夫君也往金陵去,在扇骨巷买了间三进的宅子,若是夫君这一回能高中,我同孩儿就在金陵长长久久地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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