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了头,再不看顾以宁,却在想转身飞速离开的那一刻,听见他在后头道了一声再会,还是那种清正平和的嗓音。
简单两个字使她破防,她不愿再逗留了,将背影留给了正厅的人,领着仆妇慢慢往外去了。
于是便有府中的侍女送她,梁太主叹了一口气,叫人唤女孩子们去一旁的厢房里量身长,这才看向顾以宁。
阿虞永远是那样一副清正模样,温煦时有如春风和气,即便愁烦时也不动声色,他克制、从容,从不向外显露自己的心意。
何曾如今日一般,当着外人的面,竟如此坦荡地说出早已意中人的事。
梁太主何其明锐,眼见着孙儿往椅上坐了,脑海里三回六转的,倏地就将几件事联系在了一起。
“早有意中人,非她不娶。”她顿了顿,目色倒还是温慈的,看着顾以宁,“可真?”
顾以宁道了一声真,只在椅上端坐,眸色澄明清澈。
梁太主哦了一声,挥手屏退了周遭随侍,细细思量着说话:“前儿你问我,文安侯府的牌子能不能立起来,可是为着你那位意中人考量?倘或我没推敲错的话,你那意中人,是不是斜月山房那孩子。”
细碎的尘在光里浮沉,益发显露出午后辰光的安宁,顾以宁的眼眸里,慢慢浮泛起细微的情绪来,他点头,到让老太太舒了一口气。
是了,除了那孩子还有谁?
自从那孩子跃入了西府人的眼帘里,好像自家这个孙儿便活泛了一些,也常在府里走动了,顾瑁随口同她的谈天里,也常常提到宁舅舅同烟雨,饱尝世事的老太太,略一考量,便能从细枝末节里,分辨出真相来。
只是到底是对不住远道而来的吕家母女了。梁太主有些歉疚,好在两下里都只是含含糊糊的,虽都明白彼此的意思,但到底都是在猜,只有她们到府里时,再想辙补救吧。
她略过这件事,只细细地问了一些琐碎的,“你既说出来了,一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说来听听。”
顾以宁嗯了一声,声音平缓地向着祖母说话。
“金陵府衙已然为顾南音开具了回广陵的路引,孙儿也已命人在广陵府衙为她二人入籍,这是其一,其二,倘或祖母应允,便将文安侯府的牌匾挂起来,父亲如今已不在内阁,再不涉朝堂,称一声侯爷也未尝不可。其三,修筑围墙,将东西二府分隔出来,西府同东府,分宗。”
梁太主并不觉得惊愕,只拿茶水润了润略干的口唇,思量着说道:“前两宗就够了,分宗是大事,还要再考量。”
她分析给他听,“濛濛只是东府老四记在名下的养女,叫你一声舅舅,不过是随着她娘亲叫的,若是不想叫人背后说闲话,从广陵出嫁便是。”
顾以宁一笑,望住祖母的眼神就多了几分如释重负。
“这么说,祖母应允了这门亲事。”
梁太主温慈一笑,“你住在云宫里,难得爱重了一个人,一定是在心里千回百转定下来的,我岂能做棒打鸳鸯的那个人?只一宗,你要待她好,万莫负她才是。”
这样的叮嘱不过是随口一句,梁太主何尝不知道自家孙儿的脾性,这么些年来,读书、科考、入仕,按部就班地走着他的路,既不似京中士子一般娇妻美妾,也绝不涉足秦楼楚馆,只管克制自己的心,难得爱上了一个女孩,必定会千万珍重。
她叮嘱他,“那孩子识得我第一眼,就能跑去给我捉知了猴,张罗着给我炸民间小吃食,是个心地良善的孩子,再瞧她做发饰的制艺,针线毫厘之间就能瞧出她的玲珑心窍来。”
梁太主想起这几日的话来,可不就是一语成谶,“我为了搪塞陈皇后,随口一句等那孩子长成,现下想来,可不就是等她长成?可见人老了老了,说什么都是对的。”
顾以宁清浅一笑,回应着祖母的话,“……您可还记得,那一日,您带了条金鱼回来?”
“可不是,你叫顾虞,偏偏濛濛第一日见我,就送了我一只鱼,还叫我戴给我的孙儿看,你瞧这机缘……”
梁太主感慨了一句,忽的又想起来什么似得,“既然如此,那便要好好操办才是,虽她们娘儿俩就住在斜月山方,可也不能草率过去,总要请个媒人上门去,再有,是先定下亲事,还是今岁就娶回来?总要有个章程,我这多少年没娶媳妇嫁女儿了,还得叫芩娘子过来参谋着才是。”
她急急匆匆地说着,顾以宁便站起身,坐在了祖母的身边,轻笑了一声。
“先定下来。旁的不急。”他想到那双明丽可爱的眼睛,唇边的笑意愈发深浓,“孙儿原想着将立侯府分宗的事宜办妥,再等她母女二人在广陵安置下,再同她分说,只是近来时事迫人,倒由不得孙儿从容了。”
他说着话,脑海里便想起一事来,暗忖一时要寻石中涧询问进展,此时便分了一些心神,再回神时,就听祖母又在叮嘱他。
“是不能再从容了,你如今二十二岁,再等濛濛那孩子两年的话,也要到二十四岁,成了婚蜜里调油个三两年再生孩子,怎么着都要二十六七,这就比寻常人晚了十年,可真是老来得子,到时候你可万不能溺爱孩子。”
梁太主的话叫人无端想起了糕糕和团团,顾以宁以手握拳,虚咳一声,掩饰住了他唇畔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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