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她忽的想起了昨夜那位奇怪的大人,心里便有些惴惴不安,相比于昨夜出宫取药,反而遇见那人更叫她后怕。
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把自己嵌进他的眼珠子里去似的,说话时的嗓音也很吊诡,像是审问犯人,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烟雨的肩背上就起了一层细细的栗,她抿了抿唇,将后怕的情绪暂时放下,只站起身同青缇一道出了暖阁。
昨夜的动荡过后,坤宁宫里一片安宁,内命妇们大多被放回了家,梁太主同皇后正坐着,见烟雨出来了,都仰唇笑了笑,唤她过来。
烟雨规规矩矩地向陈皇后行了礼,这才站在了梁太主的身旁,静听着陈皇后说话。
陈皇后昨夜便知道烟雨是谁,只是事态那样紧急,她哪里又有心境同太主说这个?
这姑娘同梁太主演的一出戏,她心里比谁都清楚,陛下是她的亲亲夫君,东宫却不是她亲生。
昨夜陛下生死未卜,谁也不知道前程如何,这小姑娘能走一遭,成则皆大欢喜,败了,她陈皇后也不至于开罪东宫。
太子昨晚算是彻底垮台,就看这一回吴王反叛了,倘或吴王也被收拾了,这立储只能在余下的几个亲王里选,那么她的亲子魏王梁帆悬,是陛下唯一的成年嫡子,胜算很大。
她此一时的心情因着太子倒台而舒畅,虽说吴王反叛还在攻城,可到底畅快了几分,这便笑着看向烟雨。
“这孩子生就了一副招人疼的模样,胆识却过人,怪道魏王屡屡向本宫提起你。”
梁太主心里就咯噔一下。
烟雨也觉得不痛快,她如今极为不喜欢被人说可怜啊,招人疼这些话,偏偏皇后娘娘还要这么说,又提起魏王,就让人闹不明白了。
娘亲说若是不懂得如何回答的话,就笑笑不说话,于是烟雨就假作不好意思的样子,垂下了眼睫,梁太主便为她解了围,笑着看向皇后。
“这孩子不怕生,待谁都赤诚。”梁太主有意无意地提起来她的亲事,“好姑娘百家求,才定下了亲事……”
陈皇后挑了挑眉,就觉得心里郁塞起来。
琅琊公主再不懂事,到底是她陈皇后的亲女儿,前些日子去顾府闹了个没脸,若非琅琊公主心灰意冷又往狮子岭去了,她陈皇后势必要寻太主说道说道的。
今日她刚起了个话头,这梁太主就急忙说这孩子有亲事了,可真叫她气闷,合着就是瞧不上她陈皇后的儿女?
她笑着看梁太主,似笑非笑的,“什么亲事能比天家还要好?您姑母,您那孙子做不成我的女婿,干脆赔我一个媳妇得了!”
梁太主瞧她越说越离谱,这会儿也板起脸来了,岔开话题:“老身看你还是不着急,金陵城墙都快被反叛军的大炮打烂了,你还在这儿操心儿女亲事……”
陈皇后这才住了口,到底心里是有些不高兴的,正低落间,忽听见外头有传旨太监的声音响起来:“陛下传大长公主、盛烟雨觐见。”
白嬷嬷这便扶了梁太主,携着烟雨一道往乾清宫里去了。
烟雨知道要见皇爷,只紧张地手发抖,梁太主就问她:“可是害怕?”
烟雨紧张地嗯了一声,小声说:“我还没吃早点,这会儿有些饿。”
在外头不比家里,过了那个饭点儿谁能想着给你留口吃的?梁太主就叫白嬷嬷给烟雨递了一块蒸儿糕,烟雨一口吞下,噎得差点没闭过气去。
乾清宫的寝殿里,一室的药草气,仁明帝歪靠在龙榻上,昨夜灰暗萎黄的面容,今日有了几分红润,可仍能从蹙紧的眉头里,看出几分痛楚来。
他昨夜服下了合香片,吐尽了憋闷胸腔的毒血,缓了一个时辰才精神起来,直接下令亲军卫剿杀东宫护卫,活捉了太子及其党羽,这才结束了一场宫变,他熬了一夜,到了晨起才沉沉睡下,这一时才醒来。
虽说外头有十万反叛军,可到底比昨夜的险情缓上几分,他今日也脱离了危重,虽知时日无多,好在伤痛缓解,人又舒坦几分。
待见着自家姑母领着一个女孩子进来,仁明帝这才勉强笑了笑,叫太主坐过来。
烟雨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挪着步子站在了太主的身边儿。
仁明帝同姑母说着眼下的身子状况,“……即便撑过来了,也没多少时日,朕的身子朕最清楚,全叫那妖道给害了。”
梁太主叹了一口气,“老身记得陛下小的时候,是个扛鼎的力士,底子好,好生调理一段时日就好了。”
“从前姑母便是最心疼朕,如今朕卧在病榻上,您的儿子孙子又在外头为朕守江山……”仁明帝说着话,就看向了烟雨,眼神里蕴藏了感激和赞赏,“您的外孙女,还在千钧一发时,冒死为朕出宫寻药,真真是忠义之家。”
他回忆着昨夜的险局,益发觉出来几分这孩子的可贵来。
“罗映洲忠肝义胆,放了几百人为朕出宫寻药,却只有这孩子以最短的时间,给朕寻来了,可见真是天选之人啊。孩子,你同朕说说,你是怎么敢出宫的,又是怎么迅疾地寻到这合香片的?”
烟雨稳住了心神,斟酌着说话。
“……臣女心里虽然怕,可想到了天下万民需要陛下,自然就生出了无边的勇气。”她说的面不改色心不跳,益发镇定起来,“罗指挥使的兵士虽然豪勇,但要一家一家药铺医馆的去敲门,这便耽误了一些功夫,臣女却认准了一家相熟的医馆,径自去了。也该着天命眷顾陛下,那医馆主人瞧着这几日制成合香片所用的蟾酥被买空,就临时唤人送了一盏来,这才制成了能解毒的合香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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