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缎,温柔地浮泛在顾以宁的眸底,他的手指轻抚了抚她可爱的元宝啾啾,深为她的明朗可爱而欣慰。
倘或她的身世真如他所推测的一般,经历过这样巨大创伤之后,还能保有赤子一般的纯善和明朗,当真令人心生喜爱。
烟雨说罢了,看着小舅舅温和又清冷的眉眼,立时又有些赧然,一旋身,飞也似地往老宅深处去了。
顾以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里,这才放下心来,吩咐石中涧。
“将老宅的守卫增至四十名,前后左右亦要有人把守,房顶暗卫也不可放松。”
石中涧最是可靠不过,只拱手领命:“回公子,属下已将一切安置妥当。”
顾以宁嗯了一声,上车前又似想起了一事,蹙眉道:“知会冯监造,云树的宅子要着紧。”
石中涧领命,送了顾以宁上车不提。
这一厢烟雨蹦蹦跳跳地回了卧房,果见娘亲正坐在桌案前同芳婆说话,忙过去搂住了娘亲一顿撒娇。
顾南音把女儿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笑着说:“方才就知道你回来,怕你和六从弟说话,才没去迎你。”
原来娘亲方才就知道她回来了啊,烟雨心虚地低垂眼睫,想着岔开话题,忽的想到了晚间之事,这便同娘亲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顾南音只听得浑身冒冷汗,同芳婆对视一眼,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那一日在糖坊廊遇见那人的情形。
她从前在破云禅寺借宿时,同严家姐姐的夫君交往不多,不过是偶然遇上,匆匆一眼罢了。
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因他生的委实英俊,又有一番儒雅清澹的读书人气度,晨起在院中窗下读书的样子,也十分沉静,故而虽只是匆匆一眼,却也令顾南音印象深刻。
所以那一日在糖坊廊遇见那般长相的一个人,只叫顾南音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除了比十年前的盛怀信多了一把美髯以外,眉眼气度皆与盛怀信别无二致。
这世上有这般长相相似的人么?
身边儿小女儿还在唠唠叨叨,顾南音却陷入了沉思,芳婆似乎知道了自家姑奶奶在想什么,倏忽提醒了一句。
“姑奶奶,一个有了孩儿的女人家,最在乎的是什么呢?”
烟雨在一旁住了嘴,不知道芳婆这话什么意思。
可顾南音却在这一霎醍醐灌顶,手臂脊背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栗。
是了,烟雨的母亲为什么将孩子藏在了井下,自己却同夫君相拥而死?
既能将孩子送出来藏好,那就没有再回去的必要……
除非……
除非是她知道有人欲杀害她娘两个,才会将女儿藏起来,自己孤身挡在前面。
结合那一日糖坊廊的偶遇,一个大胆而可怖的想法涌上了顾南音的心头,她倏地捂住了嘴,双眼瞪得极大。
烟雨见娘亲这般情状,也吓了一跳,碰了碰娘亲的手臂,忐忑地问了娘亲一句。
“娘亲,您怎么了?”
顾南音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她匆匆站起身,叫芳婆和青缇侍候烟雨睡觉,自己则跑到了隔壁的厢房候在了外头。
娘亲骤然跑走了,倒把烟雨下了一大跳,她想追上去,芳婆就唤住了她,笑着说:“老夫人的身子不舒坦,姑奶奶去看看去……您先睡。”
既是为了外祖母去忙,烟雨自然是答应的,只得抱着布老虎同青缇一道儿回卧房不提。
顾南音心里乱乱地,只在裴氏的卧房外坐立不安。
上了年纪的人睡眠浅,觉也少,裴氏傍黑用了餐点便歇下了,算着也有三个时辰了,应该没多久会起身。
果不其然,等了没一会儿,便听里头有几声咳,有丫头点了灯,亮了几分。
顾南音便在卧房门前唤了一句裴姨母,里头便应了一声,唤她进去。
裴氏今日同自己的孙女相认,只觉得浑身的病痛好了大半,又睡了这么长时间,此时的精神遍好多了。
见顾南音进来,忙把她唤在了床榻边坐下。
“孩子,你还不睡呢?濛濛呢?可回来了?”
顾南音点了点头,又斟酌着说道:“裴姨母,我午间的时候,同您说了十年前,在破云禅寺同漪漪姐姐相遇的情景,我听您濛濛的父亲颇有微词,不知这一时可否同我细说?”
裴氏冷不防被问起这个问题,一时面色便沉了下来,良久才缓缓地开口回忆。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可不知怎么的,濛濛她嗲嗲就是叫我看不顺眼。你说模样吧,十里八乡的满广陵,也找不出一个比他还俊的,可就是那个心高气傲,又放不下身段的那个劲儿,叫我瞧不惯。”
“姑爷是濛濛他外祖挑的,喜欢的跟什么似的,恨不得立刻就要将他领回家,好支棱门庭,谁知道竟出了这样的事。”
“我漪儿是个单纯的性子,最是爱笑不过,可同他成婚后,十天总有八天眼睛红红的,我问她,她就愁眉苦脸地问我,是不是自己这里不好,是不是那里不好。我就觉出来不对劲了。”
“我漪儿富贵窝里养大的娇娇儿,要什么有什么,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都能拿老玉给她做一个当饭碗,怎么成了婚倒委委屈屈的?我生了女儿可不是受气的!”
“后来我就问明白了,我那天杀的姑爷,待她好时也好,可说起话来有时候也刻薄,将她贬低的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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