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音随着叹了一口气,只觉得眼前一阵乱麻,为了缓和老夫人的心神,便说起濛濛的亲事来。
“好在如今濛濛有了个好归宿,未来姑爷虽是我的从兄弟,可却是金陵城里顶顶矜贵的人,如今年纪轻轻便已是朝廷正一品的高官大员,心地又是极为良善的……”
裴氏听了也觉得老怀安慰,她点了点头,叹了一息,“倘或我严家不曾败落,我濛濛也该是金窝银窝里娇养的姑娘,出嫁时少说也有百万两的陪嫁,如今……”
顾南音温柔一笑,只劝慰她说道:“姨母,金窝银窝里娇养出来的孩子固然好,可说不得也能养出几分惰性来,濛濛跟着我虽说清苦些,可这些年会的东西可不少……”
说起女儿来,顾南音就滔滔不绝,眼睛里全是女儿的好处。
“别的不说,她可是有一手做小玩意儿的绝活儿,拿布头子做出来的小猫小狗小鱼小鸟的,栩栩如生。前些时日她同她那小姐妹的铺子里,一口气定出去十好几个订单,可算是赚了钱了……再说她的脾性,虽说瞧上去娇娇软软的,可也算是个有主意的,是个知进退的孩子。还有一样,这孩子知恩图报,这些年在我膝下,为我添了多少欢乐……”
裴氏安静地听着眼前这女子的话语,心里又是熨帖又是安慰。
“孩子啊,这些年可苦了你啊,你就没想着再找一个?”
顾南音一愣,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胆大妄为的天皇贵胄来。
“姨母,我一个人有些余钱花着,闲来同至交好友谈心逛街吃酒,岂不快活,何必找个男人来束缚我?”
碍着裴氏是长辈,有些话顾南音不好说明白。
往后濛濛出嫁了,她有大把的好日子过,倘或那人愿意,就彼此相好着,至于再嫁,才是失心疯了。
裴氏说好,只觉得心中对这女子的感激无以言表,只抚着她的手落着泪笑。
“你是个有主意的,我濛濛也被你养的很好。孩子,你若是不嫌弃,我给你做个干娘,可惜我如今老迈,也没什么能给你的……”
裴氏说着话,掀被想要下床,顾南音一惊,忙扶住了她,又将她安置在迎枕上,笑着说道:“打头一回见面,我就觉得您有几分亲切,倒像是我的亲娘似的,咱们有濛濛相连着,到哪里都脱不开干系,您就是我干娘。”
她说着说着,眼睛里也有了点泪意,“从今往后,咱娘仨一道过日子,往后濛濛出嫁了,我奉养您。”
裴氏的眼睛里有些无措和感激,“我这般老了……”
顾南音笑着拍拍她的手,脆生生喊了一声干娘,倒叫裴氏落下泪来,顾南音便安慰她,“明日起身,我就去同未来姑爷将今日咱们推理的事儿说一说,看能不能找个善断案的大人,将十年前的事儿查一查……”
裴氏只觉得此生苦尽甘来,一时间百感交集,顾南音见夜深极了,这便唤着侍女侍候着老夫人,自己则回了卧房陪烟雨不提。
中元节过后的第二日晓起,朝廷照旧举行大朝会,歇了朝之后,内阁依例举行集议,顾以宁高坐文渊阁首席,一杯清茗在他的手边氤氲着烟水气,他俯瞰下首的内阁阁臣,眼神清冷而深穆,同平日的温润气质相比,多了几分当权者的威严。
盛实庭从容不迫地坐在桌案前,只垂首将今日的廷奏过目,只是不过一夜不见,他好似消瘦了几分,装束也有几分奇怪,明明是夏日,他的脖上却缚了一层纱布,像是受了什么伤势一般。
封长胥坐于他的对面,不免疑问出声:“盛公的脖颈受了伤么?”
盛实庭坦然作答,说了一声是,“昨夜祭奠父母时,出了些意外,令诸公见笑了。”
中元夜人人祭奠父母,盛实庭这般谨慎之人竟能出此意外,倒让内阁诸人均感讶异,不过此乃人家家里的私事,旁人也无从置喙,都只笑一笑不再多问。
内阁阁臣高辅秦从前是程寿增的附庸,此时顾以宁正当权,他便开始积极向顾首揆靠拢,此时捡起了桌上一封刑部呈上的奏议,道:“刑部请求复核九年前征西南的军饷贪墨案,请大人过目。”
顾以宁微颔首,接过奏议的同时,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盛实庭的眉宇间。
九年前,太上皇帝征讨西南,投兵六万,拜如今的辽东军都督为当年的征西大将军,岂料由江南盐务那里运送过来的百万两白银,到达前线后只余二十万两,也不知其中经过多少盘剥。
太上皇帝大怒,责令严查,最终却只将罪名定在了那广陵的盐商总首严恪的头上,又有一些证据,桩桩件件都剑指当时的内阁首辅耕望先生。
彼时太上皇帝沉迷丹药,耕望先生乃是当时的首辅,以程寿增为首的湖阜一派,借由此事兴风作浪,在第四年后将耕望先生拉下马,使其罢黜官职,举家流放,以致郁郁寡欢无疾而终。
盛实庭为人实在谨慎,即便是在听闻高辅秦此言后,不过略抬了抬眉头,同旁人的神色没什么两样。
顾以宁嗯了一声,道:“此案可与‘接驾酬酢案”合为一案,全数交予刑部杨维舟审理。”
新帝上任,顾以宁推荐杨维舟升任刑部的主官,正好全权接过两案的主审之权。
内阁有票拟权,如今新帝登位,顾以宁乃是新帝最为器重之人,他既首肯,那此案便是板上钉钉的要翻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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