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万两银票,出了门往日晟昌去,即刻就能取出银子来。姑娘如今被人利用,我看了实在不落忍,倘或你真是我夫君的骨肉,快快收下银票撤诉吧。”
烟雨并不应她,只在椅中坐着,良久才抬起眼睫道:“程夫人,你的儿子程务青,是如何变成眼下这幅样子的,你有没有想过原因?”
冷不防地提起程务青来,程珈玉立时便动了怒,像是醍醐灌顶一般醒悟过来。
“你还为了这一宗事报复是不是?我儿不过是顽劣了些,你竟狠心将他送到官府去,险些送了他的命,你可太狠毒了。”她想起了儿子,眼睛便红了,“你那时倘或答应了我儿的求娶,何至于如今要依附顾家,说不得早已是太师府上的大奶奶了……”
在秦淮河上凌/辱,虐杀行首,半夜诱拐女子,这些在程珈玉的口中,竟只是顽劣而已?
这位程夫人头脑子已经坏掉了,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烟雨摇了摇头,正欲叫人送客,忽见帘开,外头明亮的日光涌进,顾以宁负着金芒走进来,眉眼静沉如海。
他走到烟雨身边站定,浅笑着同她问询了几句,这才面向程珈玉,眸色沉沉。
“她叫严雨,读过些书,会些制艺,有自己能挣钱的法门,也有开宗立户的本领。她无需是谁府上的贵夫人,也无需是哪位高官的千金女儿。”
烟雨在小舅舅的身边安静地听着,他的声音永远是不疾不徐的,像是山间淙淙的流水,和缓而清润。
“无论有无成就,她都该是她自己,无需倚靠任何人,所以无所畏惧。”
“此言,与程夫人共勉。”
第101章 .登闻鼓下(上)盛大人,你认不认我是……
程珈玉从顾家碰了一鼻子灰,上了马车后便胸口气的直喘。
“我就看看她把自己亲爹告倒了,自己能得什么好!本来就是个没娘的了,再没了爹,我看她往后怎么在世上立足!”
她又冷冷地嗤笑一声,“放着好好的辅相亲爹不要,竟还反告上公堂,我且看着,这一百大杖打下去,命没了半条,她还怎么告!当真是反了天了!”
她说着说着,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住了口。
她似乎已经下意识地认定了,夫君就是那小孤女的亲生父亲。
她为自己忽然而来的认知感到愤怒,继而是茫然,呆坐在车中,再也一言不发了。
七月的飞雪、烟雨的诉状像是捅开了天,朝野间、街巷里,人人都在议论着此案,世俗的眼光,也毫不遮掩地审视着烟雨。
十年前的旧事被一桩一件的翻出来,有广陵来的老人儿,回忆起当年广陵严家的富庶,仍啧啧感叹。
“我那远亲曾赁过严家的肆铺,倒是知道些。有一年地动,死了不少人,严家就开粥棚,那粥熬的浓稠,还配了小菜肉包子,足足开了两年,足足周济了穷苦流民两年……这一笔开销寻常富商哪里承担的起,更别说,后头广陵城倒塌的房屋,全是严家出资重建的……”
“听说老皇爷要严家犒军,一掏就是七八年,年年出资百万,这是趁巨万家产啊,才能这么豪奢……”
也有人被严家方面的巨富闪了眼,转而对烟雨议论纷纷。
“这姑娘也不知在想什么,横竖娘都没了,还要去告爹,到时候自己再受一百大板,一家三口全下黄泉——”
“是了,她那爹听闻还是个一品高官,告不告得倒另说,何不开开心心地认了亲爹享福去,当真是猪油蒙了心,不知道权衡利弊。”
“不过是十年前的旧事了,谁知道真相是什么?好端端的读书人,入赘庸俗不堪的商贾之家,不知道受了多少欺凌,没了多少自尊,才会怒而杀妻——”
说这些话的都是些男子,女人们却都听不下去了,一声声斥责起来。
“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这世上哪有这般好事?可没人拿刀抵着他的脖子逼他入赘!杀妻就是杀妻,就是坏,就是恶毒,可别给他找什么理由!”
“说得好,自己的娘被害了,就算是天皇老子也都要讨还公道,你们这些男子啊,全是一群软脚虾,我呸!”
“亲爹即便是高官又如何,在杀母之仇面前权衡利弊的,都是畜生!”
在世人的议论纷纷中,七月二十五那一日终于到了。
那西安门前的登闻鼓,原是有冤不能自伸者,直达天听的一条路,却因近年苛刻的先决条件而二十年未曾敲响过。
因五日前烟雨已递交过诉状,今日只需随鼓院之衙役,至阙门内的登闻鼓院受刑、陈案。
金陵前几日飞了雪,天气便像是在一瞬之间入了秋,秋风拂面,竟有几分萧瑟之感了。饶是如此,在西安门大街的两边,还是挤满了瞧热闹的百姓,人数之众,甚至出动了兵马司的守卫,十步一人的维持起了秩序。
待三声钟声过后,阙门缓缓打开,经久未曾升堂断案的鼓院现出了真容,两列衙役分列两边,将门前看热闹的人驱散至三丈之外,人群的脚步纷乱着,往鼓院正门里探看去。
但见那正堂上端坐了一人,惊堂木拍下,一张正气凛然的端方面容,一身肃穆深重的气度,正是刑部主官杨维舟。
因鼓院长久未开,登闻鼓诉冤后,朝廷一道命令下来,任命刑部主官杨维舟为钦差大臣,坐镇鼓院,专审“盛烟雨诉亲父杀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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